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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易水送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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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湿又冷的氛围里,不由叫人感到心灰意冷,一切的希望竟是如此虚无。

几日后,燕国有名的勇士秦舞阳忽从楚国比武回来了。

荆轲从太子丹口中得知,那秦舞阳自小就力大无比,神勇异常。他十三岁时,邻居家遇盗贼,秦舞阳闻声出来,只见两个身高马大的盗贼,抢了东西,正欲逃遁。他拦住马头,喝道:「还不下马受擒!」那两个盗贼见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拦路,不觉大笑,其中一个跃马冲过来,举刀便砍。秦舞阳人小力大,闪身躲过,一伸手就把那人擒下马来,用力掷出,那人当即摔个半死。另一个强盗挥刀来砍,又被秦舞阳闪过,夺刀,反手一挥,那强盗已人头落地。由于犯下命案,秦舞阳便离家出走避祸。他长大后又遍访名师,学得一身好武艺。只是秦舞阳相貌丑陋,所以常人见了,都有些害怕。当时,太子丹收揽勇士之时,便派人将其招在麾下。不过,秦舞阳性格冲动,脾气暴躁,不适合单独行事,所以太子丹并未委以重任。后来,爱武成痴的秦舞阳听说楚国有一高手,便向太子丹求去,前往楚国找那个高手比试,一去经年,此刻方回。太子丹闻得秦舞阳回来,随即命他充当荆轲副手,更保刺杀行动万无一失。这一年,秦舞阳正是个年方十九岁的热血男儿。

为了确保刺杀成功,荆轲更提议,应该在匕首上淬毒,如此,只需伤到秦王,就能让秦王即刻毙命。太子丹旋即请来了城中最有名的药师,在匕首上淬上剧毒,又从囚牢中提出一名死囚一试,果然,只用匕首在死囚手上浅浅划开一道伤痕,不到片刻,死囚就一命呜呼了。这样惊人的效果,着实让太子丹与荆轲信心倍增。这刺秦之计,到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终于决定了启程的日子,正是冬至当日——全年之中,白昼最短暂的一日。

自从购得匕首归来,知道荆轲就要前往秦国,田光的神色一直有些异样。荆轲心中纳闷,又不便发问。出发前夜,田光突然来到荆轲房中,笑着对荆轲道:「明日荆兄弟就将动身前往秦国了。此后,田光就再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语意寥索,又十分伤感。

荆轲不甚明白田光的意思,但想到明日和田光一别,也许两人从此相见无期,又念起当年田光与自己相识的情景,心头顿时涌上无限感慨:「荆轲此生受先生恩惠良多,至今未能报答一二,实在有愧。明日别后,尚要先生日日思念,月月挂怀,荆轲今生恐无以为报了!只有盼望来生变作牛马,报答先生。」

田光握紧荆轲双手,略带责怪地说道:「荆兄弟莫要这般说。你我一见如故,我田光有友如此,已经挤干开怀,此生不虚了。」他略带伤感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今日,我备了一些酒菜,先来给你饯行,咱们边喝边谈。」说着,从旁边的篮中捧出两坛醇酒、几碟小菜来。

几碗烈酒下肚,两人的话也渐渐多起来。田光好像有了些醉意,含糊说道:「前几天我去见太子,商议刺秦一事,临行时,太子忽然对我说‘我们所谈的,都是国家机密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漏给他人知晓’唉,没想到太子竟然还是对我放心不下。」

荆轲闻言,微微皱眉,劝道:「先生醉了!当初还是先生将我推荐给太子的,太子始终敬仰先生,又怎么会不信任先生呢?想必是先生酒喝多了,记不清话了。别胡思乱想,咱们喝酒,今日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田光举起酒杯,仰头痛快一饮而尽,随即长叹了一声,「田光为太子做事,却又让太子见疑,这如何配得上侠者之名!」言语中不胜唏嘘。

荆轲大感为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田光。田光神情从容,淡淡道:「荆兄弟,你此行定要一举除掉嬴政,不负太子和我的重托!明日送别之时,烦请你告诉太子,就说田光请太子放心,从今以后,田光再也不会多嘴,更无可能泄漏机密了!田光就此别过了!」话音未落,寒光一闪,田光已经抽出腰中宝剑,横剑一挥。

匡当!

长剑落地,田光倒下。

荆轲愕然,四周寂然……

这一夜,咸阳宫中同样是不甚平静的一夜。

燕国决定派出使臣来朝,甚至连朝晋背后不为人知的目的,秦王也了如指掌。秦宫里却不见任何该有的行动,一向果敢坚决的秦王,忽然一直沉默不动,人心反而惶惶不安了。秦王胆怯了吗?没有人能窥见秦王心中的想法。

他胆怯吗?秦王其实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一个王没有胆怯的权利。而他,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王。

愈是在孤寂冷清的夜晚,愈是渴望有人陪伴。天下众人如此,天下的王更是如此。差别之处仅在于承认与否。

秦王才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就发现身旁的丽姬已被惊醒,正定定地盯着自己,脸上尽是茫然的神情,秦王轻声道:「爱姬说过每每会出现的梦境至今依旧吗?」

丽姬点头道:「嗯,只不过最近几夜的梦境有了一些改变。」

秦王有些好奇,她长久以来反复出现的梦境,究竟发生什么变化了,疑惑道:「喔?是什么样的变化呢?」

丽姬同样为此改变深感疑惑,无奈道:「很模糊不清的梦境,丽姬一时也无法清楚表达。」

「那,爱姬想听听寡人常会出现的梦境吗?」秦王忽然兴致勃勃。

「丽姬也想知道大王的梦境。」丽姬睁着晶莹的眸子,轻仰下颔,对秦王道。

秦王深深看了丽姬一眼,忽而闭起双目,像是在沉思什么,跟着缓缓道出梦中的情境:「大殿上,像是有人欲刺杀寡人,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寡人,看不见他的相貌,寡人一把甩开了那只手……结果,就在寡人要看清他的容貌时,他突然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口中隐约喊着,‘没有理由,就是要为他死,谁都不能阻挠。’寡人心中一震,这才恍然大悟,那只手原是为了援助寡人而伸出的。」丽姬发现秦王的脸上,似乎有着极度悲伤的神情,这不是她印象中面对着自己的秦王会有的神情。

秦王沉默片刻忽而继续道:「便在此刻,那刺客赫然出现在眼前,但很诡异的是,寡人竟也未能看见他的容貌。他就活生生站在寡人面前,寡人没理由见不到他的容貌。突然间,一股神秘的力量逼着寡人转身向后跑,寡人愈是拼命向后奔,那追赶的脚步声就愈加紧凑不断。一阵慌乱中,寡人忽听闻身后传来声声凄厉的哀号,而后又清楚听见,‘大王是天下的王,谁都不能伤害他!’寡人转身一看,只见大殿上忽然遍布尸首,鲜血四溢……他们都是为寡人而死的。寡人不知道来者究竟是何人,只知道寡人绝对不能轻易被击倒,这些人的血,都是因寡人而流的。有人想杀寡人,却也有人是为阻止寡人被杀而死的……」秦王的神情更加哀伤了,丽姬也更加了解秦王心中的苦楚。

有人想杀秦王,却也有人是为阻止秦王被杀而死的。如此深奥的一句话恐怕只有秦王自己才能懂。

丽姬见秦王良久不语,才开口道:「大王彻夜难眠,就是因这噩梦扰人吗?」

「不,那不能算是个噩梦。寡人虽感到惊奇,却也无畏。」秦王语气坚定地道,就连在梦境里,他都不允许自己忘却一个王的身份。

秦王又道:「爱姬,害怕寡人吗?」

「怕,也不怕。」丽姬起身离开秦王身边,悠悠道,「大王是天下万人景仰之王,丽姬只是一介弱女子,畏惧高高在上的王是必然的。但自从丽姬决定伴君左右,就不能有害怕的理由。」

丽姬忽又转身看着秦王,反问道:「那么,大王怕过吗?」

「纵横天下,至今尚没有可以让寡人害怕的事。」秦王目光炯炯,依旧不改一个王的本色。

丽姬意味深长地看着秦王,语出惊人地道:「若是丽姬此刻行刺大王呢?如此大王依旧能够丝毫无惧吗?」

秦王一惊,喝道:「隔墙有耳,爱姬怎可口出狂言!寡人说过,天下之大尚且无让寡人惧怕之事,何况是你?寡人相信,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的。」秦王不知,当下就已有一件足以让他惧畏莫名的事,那就是要他逼着自己下令杀了眼前的人。秦王衷心希望,这一刻永远不会到来,便在此时,他已暂时忘却了一个王的使命。

「大王害怕孤独。若非如此,丽姬则会如同众人一般畏惧大王。」丽姬淡然道。秦王无语。

秦王爱丽姬。丽姬爱秦王吗?或许她爱的只是秦王的孤独。

丽姬眼中的秦王同样只是一个普通的血肉之躯。他有血有泪,只不过不能敢爱敢恨。

丽姬的心,秦王始终无从窥见。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却是一个王的弱点。

秦王凝视着丽姬的双眸,那里是他爱欲的深渊,他的心沉落于此,无法自拔。他缓缓上前,将心中所有的柔情,化作深深的一吻。他的舌细细描摹着丽姬嘴唇姣好的轮廓;他的唇陶醉地吸吮着丽姬口中的蜜汁;他的手如同微风,轻轻拂过丽姬身体每一处光滑的肌肤。

丽姬感觉秦王的手仿佛带着火种,所到之处,令自己的皮肤燃烧出无数簇小小的火焰。火势渐渐蔓延,烧灼得丽姬口干舌燥,气息深重。她伸手轻柔地为秦王除去衣物,手臂缠绕着秦王的颈项,将他的身体拉向自己。纤手滑上秦王坚实的脊背,柔唇吻上秦王宽厚的胸膛。秦王的身体在这温软的触抚下,变得紧绷,体内汹涌的欲望即将喷薄而出。而丽姬在他的身下微微颤抖,对他的身体已达到极度的渴望。

秦王挺身而入,与丽姬融为一体。在他们的第一次之后,秦王便知,丽姬是自己一生在等待的女子,他们的身体是如此契合,再没有其他女子可以像丽姬一样,给予他巅峰的快乐。

丽姬此时目光迷蒙,幸福的泪水由颊边滑落,口中轻唤着秦王的乳名:“政,我的政,我的爱……”秦王在这娇吟声中,更加沉醉地纾解着自己胀满的爱欲。情潮使他们两人同时置身云端,随风飘摇,四周一切皆是虚无;又仿佛置身湖泊,身体在温暖春水的包裹中,自在荡漾。

夜阑人静,冷月朦胧。

只有欲望的潮水,轻轻将他们淹没……

冬至。日渐升。

易水河畔。北风卷地。波涛汹涌。

太子丹及其随从,加之高渐离、盖聂等一行人来到易水河畔送别荆轲。人人都是素衣白冠,面色凄切,俨然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铮」的一声响起,只见高渐离坐于一块巨石之上,为荆轲击筑送别,筑音铿锵有力,清脆低回。荆轲闻筑,高声和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歌声慷慨而激昂,丝毫不见悲伤与胆怯。即便如此,在场的众人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场面终究避免不了无限凄楚。

高渐离长身而起,眼中尽是悲凉,坚定地对荆轲说道:「你此去秦国,定要万分小心,别忘了凯旋之时咱们再把酒言欢!」

荆轲含泪凝视高渐离,复又在高渐离耳边轻声苦笑道:「我这一去,哪得生还!只可惜今后你我再也不能歌筑相和!你且多多保重!」

高渐离像是有所意会,凄然低头,不复言语。筑音又起。

太子丹走上前来,递上一杯酒给荆轲,泣声道:「荆卿多多保重,且饮薄酒一杯,权当为卿饯行。」

荆轲扶住太子丹双臂,朗声笑道:「荆轲此番是出使秦国,并非赴汤蹈火,太子殿下何必如此?」

太子丹连忙擦掉脸上眼泪,喏喏道:「是!是!丹期待你早日归来!」说完,先仰头喝下了杯中之酒。

荆轲道声:「谢太子。」也一口饮尽。

「荆轲代田光敬太子一杯,愿太子大业早成。」无限追思中,荆轲一饮而尽杯中苦酒。

「早成大业!」太子丹一举杯,酒洒落黄土,空中祭英魂。

盖聂走到荆轲面前,默默为荆轲倒了一杯酒,然后将自己的酒杯斟满,举杯道:「荆兄弟,此去一路千万保重,但愿心想事成。」荆轲也举起杯子,沉声答道:「承盖先生金言,荆轲当尽力而为。」两人都把酒一口干了,彼此的目光中传递着深深的情谊。

寒风萧萧,江水滔滔,似有无尽悲凉在心头。

荆轲别过众人,登上马车,扬起长鞭,驾车而去。卫庄等人也登上车子,启程向秦国进发。

「荆大哥——兰儿为你做好饭菜了——」忽闻一声呼喊。众人不禁转身向后望去,只见盖兰蹒跚奔跑向前的娇弱身影,手中紧提着为荆轲做的早饭,脸上已爬满了失望的泪水。

「停下来!求求你!兰儿求你了!」听见了风中的哭喊,荆轲没有停下马车,反而将马车驾得更快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耳边呼啸不已的风声,像是在呼应着隐隐哭泣的心。

「难道你连让兰儿见你最后一面也不肯吗?」盖兰凄厉地嘶声喊道。

「荆大哥——」盖兰扑倒在地,凄恻的喊声响彻天地,惟有寒风萧萧,江水滔滔作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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