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茗暄那银丝绣如意云纹的翘头宫履刚踏上殿内金砖,便觉殿内有一股森然寒气腾起,数不清的目光犹如利箭射在自己身上。她故作不知地抚了抚鬓发,面带微笑行至殿中,微微欠身以作礼:“妾逸韵轩慧妃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上方凤座,皇后双手平置于膝,肃容端坐,看了武茗暄那不合规制的见礼也不说什么,却也不开口唤起,自顾端过手侧案上茶盏,捧盏浅抿。
在座众妃嫔大抵都是有些眼力的,瞧见皇后这般姿态,无不暗自猜度。慧妃近来太过受宠,今日是她病愈后头一遭来松香殿请安,不但迟了时辰,还不跪地行大礼,恐怕皇后心中也是颇为不满。
桑清一手温柔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手捏绢帕掩口,轻咳两声,晶亮杏眼却向武茗暄递去一个眼色。
武茗暄听得咳嗽声响起,却不侧目去看,只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你们瞧,一个月不到,这慧妃怎么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一般?”座间,不知是谁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终于来了!不少妃嫔心中都闪过这么一句话,却并不着急接话,各自偷瞄皇后一眼。
皇后抿茶不语,似乎忘记了慧妃犹自欠身作着礼,游离的目光也不知投向了何处。
“慧妃姐姐这身宫裙可真好看呢!”妧昭媛宋氏突然接过话头,双目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之物般亮灿灿地盯着武茗暄直瞧,面上是纯善笑容。
容德夫人斜眸一眼扫过妧昭媛的笑颜,磕着茶盏盖子,不咸不淡地说道:“皇恩浩荡嘛。恩宠多了,赏赐也就多了,这可是羡慕不来的。”
众妃嫔凝聚在武茗暄身上的目光微微一转,齐齐偷瞄妧昭媛。今上年少,虽然后宫佳人如云,但高品阶的妃嫔却不多。皇后之下,首数容德、和淑二夫人,其次便是老太傅家所出那庶转嫡的裕妃顾雁吟。珍妃刚犯了错,被贬为美人,现在这松香殿请安连个坐席都没有,就不用提了。六妃中,只余慧妃、丽妃两人,其后便是这妧昭媛宋宛悦。妧昭媛不但身份高贵,且是太皇太后嫡亲的侄孙女,更兼画艺出众,也颇得皇上赏识。众妃嫔见容德夫人一语双关既刺了近来圣眷颇隆的慧妃,又暗讽妧昭媛少得皇恩,便知怕是又有戏看,当即都不再作声,转眸顾看他处。
妧昭媛飞快一眼将周遭众人神色瞧过,面上笑容未松懈半分,侧身对容德夫人颔首道:“夫人说得是。”清秀双眉稍稍扬起,窥一眼上首的皇后,垂眸笑道,“这宫中,最尊贵的还是皇后娘娘。旁人无论如何得宠,不也得对皇后娘娘行跪拜大礼么?”
素日,妧昭媛最是温婉知礼,人前态度也算得上谦和,甚少有人挑得出她的错,也没听说过谁与她有什么矛盾、争执。这种人,要么真是与世无争,要么就是极善处世之道。虽无过多交集,但就入宫那日与妧昭媛随桑姐姐她们一同到鸣筝宫探疾那日的情形来看,武茗暄明白,妧昭媛必是后者。不过,再怎么圆滑,毕竟年方十六,能世故到哪里去?今日,她贸然开口,想来也是心中怨气积得深了。
纵有太皇太后悉心教导,可这位妧昭媛还是少了些许隐忍之度,欠了几分火候啊!需知,越狠的狗,越不会叫!武茗暄心念暗转,仍旧欠着身子,唇边微笑却更明显了。
“慧妃,你的身子才见好,就别拘礼了。”皇后和颜悦色地看着武茗暄,扬手往下首侧座一指,“坐吧。”舒缓的语速配合着面上端庄笑容,仿佛之前晾了武茗暄许久的人不是她似的。
既然皇后并不提及她请安来迟之事,武茗暄也就大大方方地颔首谢恩:“谢过皇后娘娘。”转身,娉娉婷婷地走到左侧第二张文椅坐下。
“我瞧啊,改明儿,宫里规矩都该整整了。”慈修仪红唇一撇,看一眼四周众妃嫔,宫扇掩口轻声哼笑,“姐妹们可都看好了,谁得恩宠,谁就能罔顾礼规。”
武茗暄掀眼瞄过一脸平静的皇后,又斜睨慈修仪一眼,扬了扬唇角。
向来与慈修仪来往密切的歆德媛小心地查看了皇后的神色,见她没有不悦,又看众妃嫔也不搭慈修仪的话,这才笑着说道:“照我说,慧妃娘娘这徽号就封得极好!”
“这话怎么说?”妧昭媛一副天真好奇之态。
“自古,慧、儇,皆意精明。在皇上跟前说了一句话便得以晋封为妃,可不正是慧么?”歆德媛含笑一眼顾看四周,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就连皇后都挑眉示意她说下去,便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慧妃娘娘本是皇上钦点的秀女,入宫即为正三品贵嫔,后因初寝有功晋妃。可妹妹我倒是听到些风传,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慧妃娘娘初次侍寝那夜,皇上就要娘娘留宿御乾宫呢!”
从未有妃嫔能连被召幸四次以上,唯一连三夜侍寝的便是现已被贬为美人的洛菱宛。可是,近来半个多月,随行驾幸行宫的这十余名妃嫔纯粹成了摆设,皇上夜夜都歇在逸韵轩。这些日子,多少妃嫔偷偷抹泪,又有多少妃嫔悄然咽恨?听得这话,殿内众妃嫔顿时便像打了鸡血般激愤起来。
“这……不是除了皇后外,都不能在御乾宫过夜么?”
“呵,敢情所谓宫中规矩森严,却还因人而异!”
“可不是么,这算什么事儿啊!”
“你们都少说两句吧。皇上心意如此,晋封也是慧妃娘娘该得的,咱们羡慕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