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笑容依旧端庄,目中却隐现一丝倦意,轻声道:“按年岁,依次出列答话吧。”
“臣女孙月姮拜见皇上、太后、皇后。”孙月姮轻移莲步,中规中矩地叩首施礼,“愿皇上吉祥安康,太后福寿无疆,皇后长乐未央!”
经过殿前那事,武茗暄早对此女留了心,再听她这话说得像唱曲似的,不禁微抿了唇,偷眼往上看去。果然,皇后眸中笑意更深,太后神色更显和蔼可亲;只是这话对皇帝似乎不怎么受用,微眯的双目中,“无趣”二字摆得分明。
皇后与太后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太后一个眼神过去,皇后柔声道:“京中盛传,顾、孙两家的女儿秀外慧中、最富才情。今日一见,这礼数也是极为周全呀!”微笑着看向皇帝,“皇上瞧着如何?”
“留用吧,下一个。”皇帝无精打采地挥手,无意间瞥到出列行近的桑清,眸光忽地一亮,“庭前红妆香满色,不及碧蝶引春风。”
闻言,皇后仔细看了桑清一眼,又对太后一笑:“母后,您瞧。将门虎女就是不似寻常闺中女儿啊!绿裙苍衫更显飒爽英姿,倒叫这满殿红妆皆成陪衬了。”
皇帝话中之意,太后、皇后自是了然,武茗暄却也意会了。垂首而立的她,悄悄拿眼看向桑清,见她不动声色地叩首施礼,但腰身却有些僵硬,面色也不再红润。
“既是皇上中意……”太后瞥一眼垂首候在一旁的李炳福。
李炳福照例上前唱词,内侍太监亦如之前武茗暄、孙月姮中选那般,收了桑清玉枼。
桑清叩首谢恩,起身时,脚步已有些虚浮。她将头垂得极低,以掩饰苍白的脸色,紧盯着自己双足之间的眼神像是要把地面戳出个洞来。
武茗暄心中担忧,却不敢逾越了规矩,只希望圣选能快些结束,待出了殿才好安慰桑清。
在这档口,宜州转运使的女儿王心慧已出列上前,叩首礼毕。
武茗暄偷偷掀眼,凭皇帝眼中的喜色推断,此女衣饰华贵、五官大气雍容,想必也会入宫,恐怕品阶还不会太低。
“头圆额平、发黑唇红,更兼声润如泉。难得,难得!”皇帝抚掌笑赞,目光王氏身上流连。
武茗暄侧目看王氏一眼,心想,得帝王如此赞誉,更是难得!可惜,不知是福,是祸?
“此女乃九善之相,自是难得。”太后不咸不淡地道,极缓慢的语气让人听不出究竟是讽还是赞。
“九善之相”?听得这个词,垂首而立的武茗暄愕然地瞪大眼,下意识地往上方瞄去。只见,皇帝凝目看着王氏,若有所思地点头,似是符合太后所言;皇后面上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可那双看不出喜怒的凤目却似漂浮着薄雾的万丈深渊,而深渊的中央那抹红色身影,正是跪在地上的王氏。
心中寒意腾起,武茗暄以牙咬舌,强迫自己继续维持微笑,以眼角余光扫过身侧的桑清,只见她似是精神恍惚,对殿上一切浑然不觉。
上座三人再没说话,偌大的欣扬殿落针可闻。
许久后,皇后偏过头,笑看皇帝:“皇上若是喜欢,便留用吧。”
“本是想留用的。”皇帝回以淡笑,忽地侧目,凛然一眼看向王氏,“传朕旨意:宜州王氏衣饰不端、不思敬仪,着即发回宜州,永不得面圣。”
王氏端庄的笑容骤然凝固,大惊之下忘了规矩,不可置信地仰头望向上方,含泪嚅嚅:“皇……皇上!”
“这般不知仪,留在殿上也是徒惹心烦。”太后揉着颞说了一句,抬手轻挥。
两名内侍太监上前,拉起伏地恸哭的王氏拖出了殿;另有一太监走到长几旁,翻手扣了她的玉枼。殿上其余四人见状,各有感触。有人暗喜,有人暗惊。王氏的哭闹声惊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桑清,她并未注意到前事,不禁大感诧异。
武茗暄却是早有预感,不免心生感概。其实,王氏衣饰、礼仪并无过失,可她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九善之相,贵不可言;可偏偏当今太后与皇后都无此相,自然容不得她。可叹,宜州是北方五城之一,地处偏远,想她不远千里入京选秀,却落了个这般下场。
不等众人思绪回转,皇帝已唤了太傅的孙女——顾雁吟近前。
见过殿前那一幕的人,都以为这顾雁吟应会十分紧张。却不想,她循例施礼后,竟然抬头直视皇帝,眉眼一弯,张嘴便道:“皇上真俊!”
此言一出,满殿的人都傻了眼。武茗暄蹙眉欲跪,却又忍住。她这厢心念才转,隔位的孙月姮已矮身跪了下去。旋即,武茗暄与桑清随之跪下,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大胆!”李炳福回过神来,一步上前,厉声呵斥。
被他这么一喝,满殿愣神的人齐齐跪下,一个个将头埋得极低,脸颊却有几不可查地抽搐。
顾雁吟见此,吓得脖子一缩,脑袋就埋了下去,乌黑大眼却还是忍不住向上瞄去。
皇帝摆手挥退李炳福,笑道:“你也很美!”
顾雁吟见皇上没有怪罪,又抬起头来,茫然地环顾跪了满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