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萧乾从容地冷着脸。
“可会高处不胜寒?”
听得他问,萧乾这次却不正面回答,只盯着他那一双略带暗红的眼,微微掀唇,“我会比你做得好。”
“这个我信。”宋熹也笑,“从来都相信。”
默一下,他不再“叙旧”了,突而瞥一眼墨九,重重叹息。
“所以求仁得仁。你要的,你都已得到。而我要的,你又何苦与我来抢?”
“因为你要的,正好我也要。”萧乾回答得坦然,王者之气尽显于这十个字中,竟令人无言以对。而他说罢,缓步向前,看向那七尊守护石兽,问得像朋友似的,“这乾坤墓一开,八卦墓的仕女玉雕,你可都凑齐了?”
“是。就差乾坤墓了。”宋熹也不避讳,说完笑笑,又回头看那石兽,“可正如你们看到的,乾坤墓的棺椁还没有打开。”
“哦,那就难怪了。”萧乾点点头,牵住墨九的手,“怎么办?我们是抢呢?还是抢呢?”
“……”墨九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不用这么野蛮。除了抢,我们还可以合作嘛。”
合作?整个墓室的人都有些吃惊。
只有几个主角仿佛没有什么异样,对合作二字,也认为理所当然。
事实上,从他们进来,两批人马凑齐开始,针锋相对的局势虽然没变,可谁都没有动手,当然也是因为大家都有顾虑。
墨九冷笑一声,目光烁了烁,望向宋熹与站在他身边的方姬然以及一干侍卫,说得慢条斯理,“这么跟你们说吧,这乾坤墓,可不是普通人能开得了的。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永远不要妄想打开乾坤墓,留着另外的六个仕女玉雕做家饰摆件;要么与我们合作,一起开乾坤墓,一起去祭天台……”
“到了祭天台之后呢?”方姬然突然上前一步,冷声问她。
“那就各凭本事了。”墨九弯唇,抱臂斜睨着她,“我的好姐姐,这个还需要问吗?”
被她“好姐姐”一喊,换个正常人都尴尬,可方姬然并无半点不自在的表情。
而她的脸上,竟然真的顶着与一张与墨九一个棋子印出来的脸。
这人皮面具造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墨九心里说不出来的膈应,冷哼一声,望向宋熹,“合作没问题吗?”
从头到尾她的态度都极其强势,可宋熹却并没有半点不适,被她一眼,反倒笑了。
“可以……那就依你之言。”
“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墨九得势不饶人,指着方姬然的脸,对宋熹你,“麻烦你,让她把这张皮扒了!”
方姬然眸中突然一冷,那张好看的“墨九面具”也拯救不了她面目的狰狞,死死盯住墨九,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神色。
“墨九,你真的以为没有你,我们就打不开乾坤墓吗?”
“打得开……那你开一个我试试?”墨九奚落。
“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墨九吵架的时候是从来不恼的,每一个字眼儿似乎都带着笑,慢条斯理的样子,特别能堵死人,“你不知道冒充别人是最令人恶心的吗?很脏,你知不知道?就像别人穿过的底裤,你还要拣起来套身上,你恶不恶心?”
方姬然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扶着刀的手一直发颤。
可即便这样,墨九也没停嘴,呵呵冷笑着,尖酸刻薄的一叹。
“还有——我还就告诉你了。没有我,你们真就开不了乾坤墓,老子就这么自信,怎么样?”
“那就不要开好了!”方姬然几乎嘶吼出声,“墨九你不要忘了,没有我们,你也拿不齐八个仕女玉雕,看谁耗得过谁。”
“杀了你们,我不就拿到了。”
“杀了我们,你也拿不到。”方姬然冷笑,“你以为我们会把仕女玉雕随身携带?!愚蠢!”
“哦~原来没有随身携带啊?”墨九恍然大悟一般,笑了笑,又斜眼瞄她,“这么说来,这个合作我们还吃亏呢。万一我们一起拿到乾坤墓的玉雕,你们却痛下杀手,那可怎么得了。”说罢她转头望向萧乾,“六郎,吃亏的买卖咱们不能做。要不然这样好了,咱们先把他们杀了,再开乾坤墓,慢慢找仕女玉雕。如果实在找不到,那也是……得之幸,失之命,不难求了。”
她说得严肃,就像真的似的。
瞥她一眼,萧乾亦回答得认真。
“好。阿九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人对视着,一唱一合,彼此心领神会。可他们这样水都泼不进去的恩爱样子,落入宋熹的眼中,却是惹出一片阴沉。
“不要吵了!我们合作。”他平静而淡然:“一起开乾坤墓,一起去祭天台。”
“别忘了,我有前提……”墨九瞥向方姬然的脸。
“方姑娘。”宋熹不待她说完,就打断了,“把面具摘了。”
方姬然手心都攥紧了。
多少年了,她从来没有取过遮面的纱帷帽子。
也就是因为戴上这一张人皮面具,她终于顶着貌若天仙的脸,这才敢从容地不戴帽子,将面孔示于人前。
如今墨九非得逼她当场摘掉面具,那不就表示——她丑陋的脸再也无法遮掩?要当众曝光在众人面前?!
对于容貌,方姬然这些年来有着近乎偏执的在意。
故而,墨九这个要求对她而言,是一件比让她死还难受的事。
狠狠咬着牙,她脸颊情不自禁的颤了一下,看着墨九微抬下巴的得意,“不可能。”
“摘!”宋熹冷冷看她,“没有人管你长什么样子。”
比起摘面具,大概这句话更能让一个人崩溃。
方姬然微微一愕,看墨九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狠狠闭了闭眼。
“好。我摘!”
颤抖着声音说罢,她隔了许久终于慢慢抬手,一点点,一点一点扯掉面具。
面具一摘,那张脸就不成脸了,比之苍老妇人似乎还要难看百倍……
怨毒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墨九,她眼中噙着泪,冷声一笑。
“你不要得意太早。终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男人亦不爱,受尽世人冷眼,一无所有。”
“别诅咒我,我这人心地善良,自有老天保佑,可不会像你。”墨九说到这里,堪堪挽住萧乾的胳膊,笑得更加得意,“再说了,我是一个有神医随身的人,失颜症算什么?说来恐怕你会更难受,我的失颜症——早就治好了。”
“真的?”方姬然一惊,似乎不信。
“当然,你也不算算,我都多少岁了?你是多少岁发病的?我早就过了你发病的年纪了吧?”
墨九其实对这件事也有疑惑,不过这几年她太忙了,天天照镜子并没有发现脸有什么变化,也就刻意不去想,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也许不去想,就永远不会再来。如此这般,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脸确实毫无失颜之症。她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平常萧乾给她用来调理身体的药物,有不小心对症的,然后把那毒给解去了?
可她的话,对方姬然来说是震慑的。
多少年了,她一直盼着有一天能治好。
可萧乾以前虽为她配药,却始终不见好,到了墨九……却是根本不曾发病。
她又恨又怨,猛地将目光调向萧乾,“是也不是?你真的治好了她?”
不得不说方姬然也是气极攻心自找虐,她问萧乾不是白问么?就算不是,他还能拆墨九的台不成?
故而,她只收获到萧乾一个冷漠的表情,“是。”
“你……你为什么不为我治,你不是答应过大郎,要好好照顾我?”
方姬然声嘶力竭般的话,并没有换来萧乾的同情,甚至只有彻底的厌恶。
“你若还是当初的方姬然,那么我会。可你不是,对一个蛇蝎心肠的妇人,我不必遵守任何承诺。”
“哈哈哈哈,蛇蝎心肠?我为何蛇蝎心肠,还不是被你们给逼的,逼的……”
方姬然吼着,嚷着,面目狰狞得如同鬼魅,墓室内尽是她带着怨念的气息。众人观她如此,皆无言以对,却是陆机突然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看不下去,垂下眼皮,不耐烦地催促萧乾,“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工夫闲磕牙?咱们是为开墓而来,不是为了陪葬而来。该做什么,赶紧做吧。”
萧乾侧目,深深看他一眼,唇角微动,“是。”
“这就对了嘛,小女子斗法似的,你一言,我一言,有什么说头?”陆机打个呵欠,席地坐下来,“我老人家饿了,又累又困,你们快点,开完了出去,还可以吃顿好的——”
说到吃,墨九也饿了。可面对陆机,她是没什么好气的。
“我们可没让你跟上来,自找罪受,怪谁?”
“噫,你这恶毒的小女娃,怎么和我老人家说话的……”
恶毒?恶毒你全家!墨九双眼一瞪,“我就这么说,怎么了?不高兴,不高兴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啊。”
眼看两个人又要掐上,萧乾有些头痛,轻拽一下墨九,暗示她少说话,然后他对陆机道:“师父要是累了,不如我派人先送你出去?”
“我才不要。”都说老来还小,陆机这性子就有这么点儿意思,赌气似的哼一声,他回头望一眼墓门,又回过头来看萧乾,“稀罕事儿我老人家还没有瞅见,回头路又那般难走,我凭什么离开?”
“唉!”萧乾暗叹一声,看向墨九,“阿九,开墓吧。”
……
墨九虽不喜陆机,但也没有反感到厌恶得恨不得弄死他的程度,有时候也只是单纯想让这个老头不舒服罢了。
看萧乾为难,她点点头不再啰嗦,收敛住表情,不看方姬然恨不得撞墙的崩溃,也不去看陆机那一双得意的眼睛,只冷静地看着面前的七个石兽,对众人道:“大家听好了,既然是彼此合作,我得先申明一点合作要求。”
众人看着她,没有人反对。
墨九默一下,满意地继续:“第一,我说怎么做,就什么做,不允许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大家想必都知道,令不统一,事就不好做,大家能不能做好?”
再次无人说话。
墨九只当他们默认,又接着说:“第二,在我开墓室机关的过程中,咱们谁也别玩歪心思,要不然,我或许还有办法跑,你们可就不一定了。抱团死,是世上最愚蠢的死法,大家都是聪明人,应当不需要我提醒吧?”
说到这里,她忽地回过头来,朝着方姬然的方向笑了。
“尤其是你,我亲爱的姐姐,不想死的,就给我老实点!”
这半带玩笑半警告的声音,方姬然听来特别刺耳。她头发披散着,深凹的双眼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憎恨,凝视着墨九,似乎恨不得下一瞬就把她剥皮抽筋再下油锅。
有一种恨,叫着嫉妒。
她对墨九大抵就是如此。
哪怕墨九什么都不做,她也恨出九天,更何况墨九总是怼她?
冷哼一声,她道:“这个无须你交代,我可不想与你同归于尽。”
墨九瘪瘪嘴巴,好笑地挑了挑眉,“真同归于尽的话,还是我比较吃亏啊,毕竟你什么都没有,而我……什么都有。”
人家越是气什么,她就越是说什么。
被激怒的方姬然紧攥的拳头上青筋暴现,墨九瞥一眼她,却不以为意,就像没有瞧到似的,搓搓手,又望向了石兽,“这个乾坤墓说难不难,说简单吧,其实也不简单。就刚才和你们说话的工夫,我已经瞅过了。这是一个黄肠题凑的墓葬,实为仿帝王陵墓,可从墓道的布置看,却是以北斗七星位布局。当然,你们也看见了,乾坤墓的走法与主墓室的布置,包括七头守护石兽,也是北斗七星位。想必在我们没有来之前,你们已经想过开墓的办法了,可为什么打不开呢?”
“为什么?”宋熹看着她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目光柔和而悠远。
“因为——”墨九拖着长长的嗓音,似笑非笑,“因为这是一个反七星阵。”
“反七星?”宋熹点点头,深邃的目光慢慢悠悠落在她的眉梢上,末了,又道:“实不相瞒,刚才我已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的反位试过,亦不见机关开启。”
“你当然开不了。”墨九撇了撇嘴,突然冷笑一声,略带挑衅地瞥他,“要不然,你也不会与我们合作了。”
宋熹一怔。
稍顿,他苦笑一声,“你又知道了。”
“这点小把戏,小心思,能难得到我么?”墨九对他再无往日那般随和,每句话都夹枪带棒,饱含嘲讽:“不过我也看出来了,你对奇门遁甲相当懂行。只不过,有时候开机关吧,不仅靠本事,还得靠灵性。依我看,这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的排局,不仅应当以反位相排,还得先打开石兽的内置锁环——”
“内置锁?”
这一次宋熹和方姬然的目光都跟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
“我啊?”墨九眨眨眼,半真半假的笑,“我不是墨家钜子么?老祖宗托梦告诉我的。”
看她得意,方姬然眼中又是一刺。
可方姬然不爽,墨九就很爽。
她笑眯眯指着那七只守护圣兽,非常肯定地说:“这石兽腹中一定有内置锁,或是插捎一类的东西,正是它们阻止了石兽对机关的控制。”
众人大抵明白了。
石兽控制着乾坤墓棺椁的机关。
而石兽内的内置锁,却控制着石兽本身。
宋熹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也就是说,这墓在机关上还置了一道机关,相当于给机关上了一道保险。”
墨九嗯一声,“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也因此,我才再三强调开机关过程中的通力合作。因为这七只神兽的内置锁须得同时打开,让七只神兽畅通无碍运转之后,才能打开乾坤墓的棺椁……”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其他人都不吭声。
击西却是好奇死了,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九爷为何会知道这样多?”
“摸出来的啊。”
“摸?摸是何意?”
墨九笑着拍她肩膀,“这个与医者望闻问切一个道理,身为一个盗墓者,观察机关,感受机关当然是第一要素。墨家机关于我,早已熟之不能再熟,多少座八卦墓走下来,老祖宗的水平虽然很高,可也逃不开匠人之误。”
“何谓匠人之误?”
“就是任何一个匠人都会犯的毛病。习惯于最顺手、最喜欢的手法。”墨九瞥一眼这个好奇宝宝,也随便给众人解惑她猜测的由来,“一个人心底认同的东西,总会不自觉地用在设计上面。用我的话说,这叫设计风格,每一个人的设计风格都是不同的,但一定是有迹可寻的。不管怎么变,也万变不离其宗。而且,一旦形成了某种风格,哪怕刻意改变,也很容易露出蛛丝马迹……”
……
------题外话------
由于大结局字数有点多,估计错别字也多,我用五笔,错别字有时候会……比较思想跳跃,谢谢担待了。
后面部分大概还在四万多字,我还在做最后的校正,大概十点左右发出来。
么么哒,谢谢小主们守候。
很快就要走到最后了,你们激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