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死了。”
死了,也就再无对证了!
很显然,心涟是得了人的好处与承诺,方才干出帮忙转移完颜修的事儿来,只不过,她以为事后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不料却被人在半路上灭口,抛尸农田,从此一副香魂都化了土,命都没了,哪里来的富贵?
自作孽不可活,心涟有这样的结局,墨九私心里不同情,除了感慨乱世人命贱之外,对那个安排计划的人倒有些佩服了——这样的心狠手辣,心思缜密,是一个好对手。
“阿九……”
听见萧乾沉沉的声音,墨九思绪被打断,回眸看见他突然凉却的双眼,心里微微一惊,“怎么了?”
萧乾沉默一瞬,“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得先回大营。”
明儿出征,今日他一定很忙乱,这个时候确实没有时间与她你侬我侬。墨九瞟一眼前方的城门,低低嗯了一声,觉得鼻子有点莫名的酸,却没哭,而是笑了出来。
“好,你忙你的。”
“嗯。”萧乾没再看她湿漉漉的眼睛,冷着脸吩咐薛昉:“送姑娘回去,另外派人仔细搜查完颜修的下落。”
墨九其实并非死缠烂打的人,可她都放下身段主动向他示好了,临别时分了,他还这样漠视她,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深呼吸一口气,她委屈地问他,“萧六郎,你就没有旁的话对我说?”
这姑娘平常很坚强,很少这模副样儿,那强忍眼泪的样子,让萧乾皱了皱眉,将马挨近她的身侧,强行拉过她的手来,在掌中紧紧一握,“等我回来。”
天气太热,城门处的风都是热的,墨九对着光看他的脸,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而泣,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压着嗓子低低问:“最后一次问你,可不可以让我跟你去?”
“不可以。”
“哦。”墨九慢吞吞收回手,“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滑过掌心的小手有一些冰凉,萧乾心里一动,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酸……他知道这是云雨蛊传递的情绪,不免也跟着有了离愁,在墨九缓缓拉开的笑容里,又重复了一遍,“阿九明白了什么?”
墨九认真盯住他的眼睛,忽而一笑。
“当你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爱你了。”
——
太阳很快落入了地平线,这一天的金州城格外纷乱。搜查完颜修的禁军,几乎把整座金州城都翻了过来,简直就是一场倾城之乱。
兴许是老天也感应世人的情绪,入夜时分,一改白日的曝热,下起了一场绵绵的细雨,为即将出征的南荣将士降了热,也把墨九居住的这所宅子点缀得像一幅夜色下的水墨画。
几个时辰过去,禁军依旧没有找出完颜修,这一出有预谋的瞒天过海计,设计得天衣无缝,原本就令人防不胜防,但事情被传扬出去,对墨九的议论就多起来……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萧乾,都会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她。
之前她与完颜修的事儿,便有些香艳的传言,如今她去了大牢与完颜修痛饮“叙旧”之后,人就无缘无故地消失了,而且传说还是她“亲自”接走的……怪不得旁人,换了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的清白。
当然她也懒得辩解。
相信她的人,不需要她解释。
不相信她的人,解释了也没什么卵用。
这天晚膳她是与东寂一起吃的,也信守自己的承诺亲自下了厨,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好菜,除了喝了的酒比平常多了不少,席间她一直眉开眼笑,看不出半点儿异样。宋熹知晓今日之事,没有责怪,也没有安慰。
所谓朋友,便是关键时候的陪伴。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吃到夜幕深浓,喝得颠三倒四。
于是墨九的名声又被浓墨重彩的画上了一笔——淫贱。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没有半分愧疚,依旧故我的行事,让太多人对她有看法。可墨九就这么一个禀性,心里有再多的情绪也不会轻易地表露出来自己受了伤。
“你怎么越喝酒越开心?”酒过三巡时,宋熹笑问。
“开心不好吗?”墨九也跟着笑,揉着肚皮又灌一杯酒。
“真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在意了,人家就不说了吗?”
“……”
“呵呵!”墨九打了个酒嗝,“既然阻止不了别人的嘴巴,我又何苦在意,自找不舒服?”
看她眉眼弯弯,宋熹从她手里夺过酒杯,幽幽一叹,“肯承认自己难过了,是勇敢,不会丢人的。”
“不!”墨九把酒杯又夺回来,懒洋洋斟满,“只拿笑脸待人,这是一种基本的人际礼貌。”
宋熹顿了一瞬,“我懂。”
“你懂?”墨九哈哈一笑,“我都不懂,你懂什么?”
“你很懦弱。所以,也会逃避。”
“……嗯,我很懦弱。”
“可你也很坚强。从来不会流泪。”
“……嗯,我很坚强。”
“你也太执著。明明那么在意他,却要假装不在意。”
墨九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紧,沉思一会儿,慢慢摩挲着白瓷光滑的表面,红着一张微醺的脸蛋儿,一本正经地道:“古往今来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是什么?不就是感情吗?你看多少伟人骚客、豪杰名士都参悟不透,又何况我一个小小女子?我性子古怪,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女子,此一生,能遇萧乾的包容,是我的幸运……至于未来,不管我与他能不能走到最后……”
喉咙哽咽了一下,她一字一顿道:“我都会感谢他,曾经将世上女子都汲汲祈求的宠爱,亲手捧到我的面前。”
宋熹微微一怔,盯着她久久不语。
最后一句话,他其实不该说的,说了反倒触了她的心和她的情。原本好端端的酒局,一瞬间似乎就因为这句话而破坏了气氛。明明她就在他的面前笑靥如花,他却偏要让她伤感……明明他可以拥有她短暂的情感,也是唯一的情感,却被他搞砸了。
一提萧乾,她就离他好远。
他很想伸出手将她搂入怀里,可他却知道,既然他拥住了她,手心里也是一片空寂,什么都握不牢。好像他就迟了一步,却把一切都错过了。
墨九看他一直出神儿,重重敲了敲桌子,“喂,喝酒啊!在想什么?”
宋熹抬眸一笑,“我在想,总归人心向善,别人说你什么,也是希望看见最好的你……”
“是吗?我不这般认为。”墨九拿着酒杯晃悠着,轻松地笑道:“人心呐,妙就妙在不仅骗人,连自己都骗。虚伪道德的面具戴久了,便长在了肉里,与脸皮融为了一体,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哪个是自己喽。”
看宋熹抿唇不语,墨九目光悠悠,哂笑道:“东寂你信吗?不管每天有多少人恭维你,把你捧得比他家祖宗还高。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希望你过得好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当然,我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我好与坏,善与恶,有几个人是打心眼里关心哩?那些说教的、嘲笑的,讽刺的,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他们当真就带着拯救世界的崇高道德观了吗?不!他们不过是看看热闹和稀奇,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九儿。”宋熹唤她名字,“不曾想……你也偏激。”
“这并非偏激,而是豁达。为什么人要为了顾及旁人的想法而改变自己呢?哈哈哈,我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给人带来娱乐,我瞬间感觉自己伟大了起来!哈哈哈!”大笑着,她使劲儿捶了几下桌子,把酒杯又端了起来,“来,碰一个!”
“你今天很多道理……”
“是!”墨九虚指一下桌面上的汤盅,“要不然我为什么要炖一锅鸡汤哩……?心里没了鸡汤,就得胃里来补嘛。”
也不管东寂听不听得懂她说的“鸡汤”是什么意思,她自顾自地喝完酒,又带出一串的笑声。尔后,她再满一杯,一灌入喉,喝完水似的咂了咂嘴巴,手撑桌面,慢悠悠起身。
“今儿到此为止,明日再与你一决高下。我得回去了。”
她揉着自己不太舒服的肠胃,慢吞吞往屋外走,宋熹盯着她的背影,突地喊住她,“明日大军开拔后,随我回临安吧。你的身边,有太多不安定因素,谁也料不准何时出什么状况……”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墨九一直都知道的道理,自从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墨家钜子之后,她便已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如今遇到的事儿,不过只是漫漫人生中的九牛一毛罢了。她相信,只要千字引不面世,她的麻烦与纷扰就不会间断。
可临安,就是安生的所在吗?
她回眸一笑,“你不是说兴隆山有八卦墓?还没有寻墓的,怎么就走?”
宋熹皱眉,考虑一瞬道:“我派人查探过了,兴隆山上只是普通的石洞,最不简单的便是那一个连通汉水的地下甬道了。其余,并没有出奇之处。”
“哈哈!”墨九笑道:“你小子总算说实话了。你看,编这么一个理由把我留下,我也不能相信,你们也编得累,何苦?有什么想法,都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吗?我呐,其实是一个多么容易被说服的人。”
说到此处,她摇晃着身子,撑了一下额头,小声喃喃着出去了。
“可为什么萧六郎就不肯明白呢?”
这天晚上,她依旧没有去萧乾的屋里睡,尽量她知道,他今晚一定会在营中,不会回宅子。因为他的行李都已经让薛昉收拾好拿走了。大军天儿不亮就要开拔,今天晚上先锋营也要提前出发,营里的事务会格外的忙,想来他也来不及回来再与她道别了……
唉!
悠悠叹一口气,她转个身仍是睡不着。一颗心就像被涌动的潮水逼迫着,不停翻腾……当然,也有可能是胃,她喝酒喝多了难受。
乱七八糟的想着,她打个呵欠终究坐了起来,慢吞吞从枕头下掏出那个紫檀木的长盒来,放在膝盖上,静静观望了许久,摩挲好几次,方才慢慢打开。
拿到它时,她其实已经猜出来是什么东西了。
没有了好奇感,又与他置着气,她塞在枕头下就没有理会。
可这会儿,她却很想看看……
一股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用喜红色的丝绒铺陈着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根木头钗子,雕工精美,像模像样,一点儿也不比专业的匠人做得差。
看得出来,萧六郎是花了心思的。
她目光一迷,心里的不痛快又缓解了不少。
“算你有点良心!不过,这雕的是什么鬼?”
木钗上面的饰物不是蝴蝶,而是一只蜜蜂……
而且不是普通的蜜蜂,像极了当初云雨蛊宿体的两只金蜂……
心里一阵澎湃,墨九拿起木钗,对着灯火仔细端详片刻,将它紧紧贴在胸口,在纷乱的心跳声中,目光慢慢落在盒子底部,木钗之前放在那里,压有一方洁白的纸笺。
展开纸笺反复细读,她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慌忙下床找鞋。
“六郎,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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