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巨野已有多日,连番军令催促之下,至今三万援军还未能悉数到位。况且红贼耶?
“贼军目前在济宁路的只有庆千兴、李和尚、杨万虎部一万余人。这一万多人,用来守御或许是足够了,但欲待继续掠地,恐怕却是远远不足。故此,红贼故布疑阵,是为迷惑咱们的视线,为他们调集军马争取时间!”
“如少主所言,则贼军下一步的举动?”
“定是为图谋济州无疑!”王保保冷笑两声,说道,“驻军山阳湖畔?是想要经山阳湖,突然迂回出现在济州城后,断绝我巨野与济州的联系,然后再大举攻城么?难怪父亲大人称邓贼擅用诡计。嘿嘿,好计谋!”
与察罕不同,察罕平素在府内的时候,通常都是穿戴儒衣,王保保年少气盛,却是不论在哪儿,只要带军打仗,总是披挂整齐。这会儿,他虽在室内,也一样明盔亮甲,按住腰边短剑,他弯下腰,细细看了会儿地图,说道:“哼!只是可恨贺宗哲,枉了父亲那般地器重他!连个兖州城都守不住。没了兖州,济州就完全暴露在了红贼面前。委实不利我军。”
赵恒笑道:“‘国有常众,战无常胜。’国家有众多的常备军队,但打仗没有常胜不败的。兖州小败,虽失城池,但是只要济州还在我军手中,红贼纵千军万马,也定难西行一步。少主何必烦躁?话说回来,其实以卑职之见,兖州一败,对我军没准儿还是有些好处呢。”
“有些好处?什么好处?”
“古人云:‘常胜之家,难以虑敌。’经常打胜仗的人,难以对敌人有所顾虑。贺宗哲就是败在了他‘常胜’。而有此一败,不失为给我军的一个警醒。殷鉴不远,下次再有与贼军交战,我军诸将想来就会小心许多。”
察罕的谋士中,王保保与李惟馨的关系不算太好,但是与赵恒、孙翥两人交情很深。此时听了赵恒的开解之言,他自失一笑,说道:“先生言之有理。临来济宁前,父亲大人叮嘱我,说我虽从军多年,姑且算是深通战阵,但是在沉稳方面,却还是有些不足,要我遇事多请教先生见解。先生高才,若是我有不对的地方,还恳请先生便如方才一样,多多指点。”
“少主天纵英才,卑职已然老朽,哪里敢当得起‘指点’二字?惭愧,惭愧!”
但凡人杰,必有出众之处。王保保气恼之下,听了赵恒一句话,就能立刻收敛怒气,改以诚恳求教,确实不易。邓舍是两世为人,因此胸有城府;他则不然,年不过二十上下,便能有这般度量,着实不愧英才之称。
可惜,虽是英才,却也到底没能把洪继勋的计谋彻底看穿。
只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猜对了。洪继勋所以故布疑阵,一来,是为了吸引他的视线,二来,也确实为了调集军队而争取时间。
如今,益都放在泰安前线的部队多数都是步卒,骑兵主力皆在益都。便在泰安连番传下军令,“朝令夕改”的同一时间,佟生养、胡忠等人率领万人骑军,从益都出发,夜以继日、兼程行军,陆续抵达了泰安。
“‘凡用兵之法,三军之众必有分合之变。’观主公此次‘暗取巨野’的谋划,前半段分军两处,一处以庆千兴万余人为佯攻,一处以骑兵万余人为主力;至后半段,则又把两路军马会合一处。数万人的军马,时合时散,主公用兵,真如臂使指。”
这一番的赞叹不是出自赵过之口,而是出自潘贤二之口。最近这两个月,潘贤二的日子过得不错,邓舍对他是明显得越来越看重。因他的确也是屡出奇谋,连带着,前线诸将对他也是渐渐高看一等。若是用一句诗来形容他此时心情,当然便是只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自他投降以来,经年受到冷遇,忽然间春暖花开。试想,又怎能不意气风发?只是,因为有受冷遇的待遇在先,所以他现在虽然逐渐得势,倒是也不敢别有它想。卯足了劲,就想着多立功劳,再多得几句邓舍夸奖。
有了这个心思,他随时随地拍邓舍的马屁,特别是当着赵过等邓舍亲信的面拍马屁,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过和他相处月余,彼此较为熟悉,对他的这些奉承话,早就听得耳朵里都快生出茧子了,笑了一笑,说道:“潘、潘先生,主、主公传来的军文里,还、还特地写了一句,问、问先生对取巨野之计是否可有看法?”
“‘明攻济州,暗取巨野’,此实奇计。卑职对此,唯有钦佩而已。不过,说到‘暗取’,按主公军令,这路军马是该由将军亲自率领的。卑职有一句话想送给将军。”
“请、请说。”
“将军提万众骑兵,渡济州河,长驱数百里,深入敌后,临强敌。若胜,便是大胜。如稍有不慎,恐怕就会陷入后无退路的险境。
“卑职想送给将军的话,便是‘潜师远袭,利在捷速’这八个字。将军如果想要马到功成,便不可不在‘捷’、‘速’上边多下功夫。又且,‘用兵之道,奇在速,速在果’。将军此去,是为奇兵。用兵奇的关键在快,而快的关键在果断。如遇敌情,千万请将军当机立断,万万莫要犹豫!”
“先生之言,我必牢记。”
“主公此计,真是奇谋。‘正兵贵先,奇兵贵后。’用庆千兴部明攻济州,可算‘正兵’,‘正兵贵先’。请将军带众突袭敌后,正是‘奇兵’,奇兵贵在后发制人。一阴一阳,一正一奇,正合了兵法之要。啧啧,了不起。”
潘贤二摇头晃脑,又针对此计评点了一番。一言概之,无非接着拍马屁罢了。但是想出这个计谋的正主,--洪继勋,却是被他选择性地遗忘了。
赵过好脾气,只是微笑不言。他与潘贤二没在营内,是在营外,只见远处青山如黛,碧野无边,侧有溪流,淙淙流过。仰望天空,朵朵白云变幻,时而风起,吹面不寒。他悠然说道:“白云苍狗,沧、沧海桑田。对山观云,真、真不由使人顿生‘人生世间,犹如一粟’的感慨。”
潘贤二的马屁戛然而止。
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赵过也是个雅人。或许是常年的征战促使他产生了这些的感慨?又或许是见惯了战乱年代的聚散离合,故此心有感触,自觉渺小?大战将至,突听此等感言,潘贤二不由瞠目结舌,问道:“将军将提孤军、入敌后,临晋冀强军、陷生死之地,却还能有此雅兴?”
赵过微微一笑,说道:“人生感意气,生死何足论?为人臣子,主公有令,战而已。何须多言?”
山川如画,连营号角。潘贤二再看赵过,神色已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