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城内,邓舍正在书房中,临对窗下,执卷读书:“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路下之八邦。历登高山临溪谷,乘云而行。行四海外,东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翱游。”洪继勋、吴鹤年、河光秀等陪侍在侧。河光秀不学无术,听的莫名其妙,低声问吴鹤年:“主公在读什么?”
吴鹤年答道:“曹操的《气出唱》。”
曹操的这首诗,邓舍初来益都时,杨行建曾在王士城面前吟过。邓舍对这首诗也是非常的喜欢,常常读诵。
“七出唱?”河光秀恍然大悟,了然地点了点头,心中想道,“七出唱。顾名思义,料来是有七出戏唱了。不知主公读的是第几出了?真没想到,曹操居然也是个写戏的行家,一出手就是七出戏。了不起,实在了不起。”
听见了他两人的窃窃私语,邓舍放下书卷,微笑与诸人说道:“汉末三国,群雄辈出。曹操曾与刘备煮酒论英雄,说淮南袁术,是为冢中枯骨;河北袁绍好谋无断;刘景升虚名无实,孙伯符藉父之名;益州刘璋,守门之犬。如张绣、张鲁、韩遂辈,更不过是碌碌小人,不足挂齿。而得出结论:‘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诸公,你们以为他此话可对否?”
吴鹤年答道:“两袁、二刘、张绣、张鲁、韩遂等辈,固然庸碌小人。孙策早死,孙权相继,孙氏三代称雄江东,却也是足称英雄。”
“如此,龟龄是以为曹操、刘备、孙权三家皆可称为英雄了?”
“正是。”
邓舍笑了一笑,问洪继勋,说道:“先生之见呢?”
“得天下易,守业难。孙策性急,非稳重之才,或不足以称为英雄,但是孙权承父兄之余烈,画江自治,抗衡曹、刘,此非真英雄不可为之。以臣之见,汉末三国的英雄,不是曹刘、而是曹、孙。”
“噢?先生以为刘备难称英雄?”
“东吴先有周瑜,后有陆逊,曹魏更是名将辈出,而刘备得人,唯一诸葛亮耳。关羽死,刘备击东吴,舍船就步,树栅连营七百余里,魏主曹丕闻,言‘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擒,此兵忌也。’是刘备不知兵。继而,果有火烧连营之祸,兵败退入白帝城。刘备,久经患难不改壮志,论其心志之坚,或许可称一声豪杰之士,但较之曹、孙,却是难称英雄。”
河光秀瞪大了眼,虽然说半句也听不懂,不过曹操、孙权、刘备的名字他倒是知道的,隐约猜出了洪继勋的意思,忙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刘备的江山,--哭来的。要说英雄好汉,洪公说的不错,刘备当然算不上。哪儿有好汉动辄啼哭?请问主公,您以为三国英雄,当数是谁呢?”
“孙、刘各擅胜场,可称一时之秀。若论英雄,唯独曹公而已。曹公文才武略,‘外定武功,内兴文学’,挟天子以令诸侯。剪除群雄,威震华夏。何止是三国英雄,遍数古今,能如他一样的人物也是少之又少。”
邓舍的着眼点和吴鹤年、洪继勋皆不相同,他称赞曹操,既武功无敌天下,而且文学四海扬名,文武兼修,实在是帝王中极其罕见的一位。这倒是暗扣了他刚才朗读曹操《气出唱》诗篇的意思,犹自意犹未尽,他把书中的诗卷翻过几页,找到《蒿里行》的位置,又放声吟诵:“‘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生在乱世,以救天下百姓出水火之中为己任,曹操之志,不愧英雄!”
忙中偷闲,主臣对答,评点了一番三国英雄。
邓舍说完了,几人相对一笑。
洪继勋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上午接到泰安的捷报,庆千兴已得兖州。赵右丞提议,我军不如趁此大胜,干脆把济州也一举攻克,免得等王保保军马调度完毕,再来反扑。……,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一如惯例,邓舍不肯先把打算说出,轻轻地把诗卷放在案上,转回椅中坐下,反问洪继勋,说道:“先生是什么意思?”
洪继勋折扇轻拍,道:“济州北邻东平湖、南接山阳湖,是进出济宁的必经之地。而且如果想从兖州下济宁,也只有这一条道路可走。只要打下济州,便等同打开了济宁路的大门。我军便算是彻底立在了可进可退、能攻能守的不败之地。赵左丞的提议,从地理、兵法而言,确实很对。”
“先生同意阿过的意见?”
洪继勋缓缓摇头,说道:“臣适才的分析,只是从地理、兵法上来分析。换而言之,只是从眼前来做分析。长远来看,臣却以为,打济宁、不如暂时不打济宁。”
“此话怎讲?”
“过了济州,就是巨野。两地相隔不足百里。并且,济州河正好是从济州城中横穿而过。也就是说,我军如果攻陷了济州,就会出现两个麻烦。”
“哪两个麻烦?”
“其一,据情报而言,到目前为止,巨野已经屯驻了一万多的察罕援军,且还有一万多人正兼程赶去。我军打下济州,看似占据了有利位置,可要想再进一步,却就必须要面对总计三万的察罕援军。压力太大。
“其二,济州城中及两侧又有济州河,不利大军行动。想那三万的敌军近在咫尺,与济州相距不过百里,就算我军决意再进一步,可王保保又怎么会轻易容我大军过河?而若是只从济州出军,济州的城门能有多大?地形太过狭窄,又太容易受到狙击。这是对我军不利的两个方面。”
邓舍不动声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问道:“然则,如先生所说,是不同意赵左丞的意见了?”
“却也不是。”
“又不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先生的意思到底为何?”
“以臣之见,济州还是要打的。只是并非真打。”
“并非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