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继荫说,通政司的李首生这几天来,一直鬼鬼祟祟,总见有他的手下在我宅子周边活动,也不知做些甚么。
“‘主公向我表示不满’?我做错什么了?忠心耿耿、殚精竭虑,为海东、为主公出谋划策。要没有我,海东能有今日么?‘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身为男儿,生长乱世,想有权力,不就为了淋漓快意?
“我如今不就想举荐几个士诚旧人?又哪里做错了?何必当着群臣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与我!”夜宴上,邓舍暗示群臣跪拜奉酒与他,并及刚才颠倒黑白,把洪继荫与李兰说成是洪继勋主动推荐的,全被他看成了是邓舍对他的羞辱。攥着折扇,怒气冲冲。
他按下火气,又想道:“罢了。李兰说的也对,‘人君心意,本难猜测’。管主公怎么想,我只需去做我该做的事儿,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邓舍恍如不觉,等侍卫取来镇纸与琴,亲手赏给了姬宗周与洪继勋。看堂外天色,已然下午。他早已与颜之希说好,下午要出城,去乡下看一看,巡视民情的。三言两语,把出使的事情定下来,具体的操作,交给洪继勋、姬宗周去协调办理。也不再等方从哲等人过来,邓舍挥了挥手,直接宣布议事结束。群臣山呼千岁,跪拜告退。
待诸人退走,他只带了颜之希、赵过等几人,轻车简从,自出了王府,走东城门,绕开地方县城,径往乡下而去。
出城四望,天高云淡,冷风飒飒,路边的树木尽皆光秃。除了远处的山巅还有稍许的积雪,地上早就干干净净。远近观望,只见一望无垠的平野。马蹄踏在其上,“咚咚”直响,却是天气太寒,地都被冻住了。
察罕数万大军围城,给城边郊外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一路走来,处处断垣残壁,虽然接连数日,都有民夫与士卒在日以继夜地打扫战场,到底曾经交战的范围太大,偶尔还可见有断折的箭矢,以及枪柄、刀头半埋在土中。更有一滩滩的乌黑痕迹,时时出现在道路之上。这些,都是交战时留下的血迹。不太显眼的地方,比如沟底、河湾,还往往能看到一些尸体。从衣着分辨,有些是元军的士卒,有些则是无辜受害的百姓。
邓舍一路行来,倒是还好,没见有海东的军卒暴尸荒野。这是他再三叮嘱、交代下去的。每个营头,原有多少人,阵亡多少人,都必须清清楚楚地报给上级。待其找够阵亡将士的尸体后,再由上级统一检查、安葬。生有所养,死得其葬。也算是显示仁厚、凝聚军心的一个手段。
出城近二十里,又路过察罕的旧营。现在有海东的援军暂时驻扎在内。
邓舍没有惊动营内的将校,只是勒住坐骑,停在高处,远远地看了会儿。淡白的日光下,营内红旗招展。辕门口,士卒巡守森严。一层层的帐幕,遮蔽了视线。只见大概小校场的位置,有烟尘滚滚,隐约可闻喊杀之声。不用想也知道,此必为驻军在进行日常的操练。
邓舍问赵过,道:“驻扎此地者为何营?将校为谁?”
“城东所驻扎的部队,都是臣与杨将军的部下。此营垒中,暂住的是为杨将军所部,应该是安辽军里的丙字营。丙字营千户胡苏北,从济南突围时,负有重伤,尚未痊愈。现在暂管千户事的,是百户方米罕。”
“方米罕?”邓舍好像有点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此人曾为郭从龙初从军时的上官。胡苏北,则是海东的老人了。他问道:“胡苏北重伤,下边的副千户、镇抚呢?怎么却让一个百户,来暂任千户事?”
“从、从济南突围时,丙字营是前锋。伤亡最重。胡苏北还算好的,只是重伤。下、下边的副千户、镇抚等职,悉数阵亡。百、百人队中的甲队百户也阵亡了。方米罕是乙队百户。按、按照军法,可以递补接任、暂理千户事。”
临战,若上官阵亡,则余下军官顺次递补,是海东军法中的一条重要律令。不过,按照军法,这个递补只是在战时的状态下。战事一结束,就该取消的。或者正式任命,或者另选人来。
之所以与察罕的战事结束多日,方米罕还仍以百户暂理千户,不外乎两个原因。
或者因为杨万虎部损失太大,高级军官所剩无几,无人可派,找不到人来接任丙营千户。又或者因为杨万虎已经决定提拔方米罕为丙营千户,只是直到现在,论功酬赏的工作还没完成,所以,方米罕还在等正式的任命。
邓舍不再追问,策马驰下高地,淡淡地说道:“才经大战,毫无懈怠之意。营防森严,校场练兵不止。这个方米罕,不错。”
不管杨万虎有意没意提拔方米罕,有邓舍这一句称赞,方米罕千户的位置就算是落实了。
赵过会意,附和了两句,说道:“刘、刘珪叛乱,杨将军在万军战中,紧追不舍,阵斩其首。当、当时方米罕的百人队也是随行在侧,立、立下有不小的功劳。”瞧了眼邓舍,又道,“只、只是,打南高丽前,方米罕犯的有错,御下不严。曾受过主公的责罚。”笑了笑,说道,“要、要说,他那会儿就是百户了。连带受贬,罚了一级。只、只不过因在南高丽战中有功,从龙擒拿了高丽王,他顺带又受赏,官复原职。”
邓舍一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错必罚,有功必赏。只要他能改错为正,善莫大焉。”
“是,是。”
遍数海东军中,从百户贬职为十夫长的不多,被贬为十夫长后,短短的时间内,又因功而重新升为百户的更少见。因功重新升为百户,又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立有较大功劳,足以再升为千户的更是一个难找。邓舍心知念道:“方米罕。”不同上次在平壤,这一回,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一行人打马疾驰,过了军营。又行三四里,来到了一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