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济南城东的察罕军将领是为虎林赤。他手下有两员骁将,一个叫陈明,一个叫董仲义。当年潞州铁骑谷,引死士夜劫关铎营的,便为陈明。在那一战中,当之无愧的论功居首。有这样的骁将为敌,战事的艰难程度可见一斑。
可以说,从开始发生的那一刻起,战斗便直接进入了高峰。
赵过所率的军队,分由两个部分组成。三千人的定东军老卒,五千人的益都士诚旧部。两下的战斗力,自然定东军远远高过士诚旧部。但是赵过投入使用的,却先是士诚旧部。有两个意图,首先,故示己弱,以骄敌军。其次,给定东军养精蓄锐的时间。
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那虎林赤却也并非弱者。战至近夜,好容易见元军略有疲色。胡忠、邓承志踊跃请命。那三千定东军,赵过却迟迟无法派出。原来,自始至终,在交战阵地的右侧,都有一支元军的铁骑虎视眈眈,没有动过。尽管赵过初来乍到,连营盘都不扎,即发动展开进攻,且派遣的又是较弱的士诚旧部,可谓地一再示敌以弱,可惜虎林赤就是不肯上当。赵过留了有生力军,虎林赤也一样的存有余力。
夜色将至,营盘未立。再打下去,不是险中求胜,稍有不测,即全军覆灭。无奈,赵过只得鸣金收军。
一日夜间,扎起营盘,接着再战。虎林赤寸步不让,两边厢针锋相对。便在这华不注山外,黄河南岸,距离济南城只有十几里的地方,两军接连鏖战数日。赵过百般计策使尽,从头到尾,虎林赤却只有一招相对:你来战,咱便战。你要走,咱不追。不求胜敌有功,但求守营无过。
诚可谓:“你有千般妙计,我只一策安身”。
要知,那虎林赤的营盘,北边与赛因赤相衔,南边和王保保相望。以赵过的八千人兵力,强攻,显然是不可能的。就好比一条蛇,虎林赤就是蛇身,打他打的急了,赛因赤与王保保随时可以来援。这样的话,赵过军不可避免地就会陷入三面有敌的状态。别说驰援济南,恐怕自保也难。
要想快速地将之击败,唯有计诱一策。
用个计策,把他骗出来,然后在远离其营地的地方,来个包围歼灭战,如此,才能把他没有后患地消灭掉。可现如今,他偏偏却如个缩头乌龟也似的,就是不肯远离营盘。正如老鼠衔乌龟,无处下口。拿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实在无计可施。
海东军中,帅帐之内。赵过召集诸将,计议对策。
“难也,难也。”胡忠连连摇头。
顿兵城外多日,连续不停的交战,纵然赵过再擅长保持士卒的体力,损耗也是难免。八千人,已然伤亡近千。而敌人,单只虎林赤一部,就有军马将近万人。在这样的形势下,还能有什么办法?
邓承志年龄虽小,沾邓舍的光,位居上座。要说冲锋陷阵,他是一把好手,在益都之战中,已经证明了他的勇武。但若说及出谋划策,他却远远不及,苦思无计。再加上赵过爱惜他,这几天的战斗,也没怎么叫他上阵。此时憋气非常,甚是烦躁郁闷。
他摘下兜鍪,往腿上哐哐哐地狠砸几下,扬眉怒气,说道:“虎林赤好大的威名,未曾料到却胆怯如鼠。阿叔,这几天,咱能用的计策全使遍了。示弱,不管用。诈败,不管用。故意营外不设防备,也不管用。装着撤军要走,还是不管用。又做出改道奔袭城南王保保的架势,依旧没用。眼睁睁看着城中日夜激战,炮石声昼夜不绝。着实让人焦躁!总不能便待在这儿,一点用处也无!父王在益都,可全指望着咱!”
赵过与邓舍虽非弟兄,却是发小。海东军中,除了文、陈,便是他与邓舍关系最近。从感情上来讲,甚至有可能更胜过文、陈。故此,邓承志呼他为阿叔。
赵过顾视诸将,慢慢说道:“小王爷所言不差。我、我军自到济南,已有多日。主、主公派遣咱们来时,殷勤厚望。而你我至今无有寸进。每、每思及此,吾惭愧惶恐。王保保攻城甚急,又有大批的火炮、投石机诸物相助。昨日下午,吾登、登高远望,见济南外围城墙,多有残破。
“虽、虽然城南杨佥院部,旗、旗帜如林,犹且奋战不休。城北、城东刘平章部的军旗,却许多歪歪斜斜。旗者,将帅之号令,三军之胆也。旗歪而斜,则刘军的斗志必已萎靡。又且,除、除了开始两日,城东墙的刘军试探性的出来冲了两回阵,稍微与我军做了下配合之外,也一直没见它有半点的动静。”
“左丞大人的意思是?”
“吾不虑杨佥院,只虑刘平章。若我军迟迟无功,则济南城池必危。”
杨同佥,即杨万虎。他有两个官职,一个是安辽军的都指挥使,一个原为海东行枢密院的同佥。前海东行院佥院李和尚调任益都,升任副枢,杨万虎也随着升了一级,现任佥院。比较两者的品级,都是正三品。不过佥院位居中枢,当然比都指挥使尊贵的多。故此,赵过以“同佥”称呼之。换了别的人,或许便直接叫“杨将军”了。赵过却不然,这也是他性格方正之处。连个称呼都一丝不苟。
他对城中的观察细致入微,诸将闻言,无不面现忧色。
胡忠道:“刘珪所部,俺是见识过的。月前,主公选士诚旧部之精锐组建定齐军。俺随着洪先生来过济南。说实话,他的军马看似不少,其实战力不行。他们在山东这富裕之地待的久了,济南又是大城,要甚么有甚么,和咱海东比,拍着马也追不上。”说到这儿,他哼了声,又道,“更别说刘珪又新投不久,左丞大人疑他不能坚守,仔细想想,的确不错。”
这胡忠也就比刘珪早投海东了多半年,俨然以海东嫡系自居了。其实此中也自有道理。尽管胡忠等本为关铎旧将,原本还是杂牌,毕竟同出辽阳军的一脉。如今视山东刘珪为外人,也不足为奇。帐中诸将听了,纷纷称是。
泰安诸将不忿海东诸将,海东诸将又瞧不起山东诸将。这也就是所谓的山头了。地盘一大,臣子一多,这些事儿,也都是无可避免的。
赵过皱了眉头,道:“刘平章军马战力或许不足,却、却关‘新投不久’何事?这般言语,以后休得提起!”他想了片刻,转头问坐在边儿上的鞠胜,道,“鞠佥院,眼下形势如此,以你看来,我军该如何是好?”
鞠胜也是佥院。益都行院佥院。似乎与杨万虎平起平坐,实则不然。他这个佥院没实权,类似谋臣。还是要差上一些。而且海东是邓舍的兴起、根基之地,从海东出来的官儿,无论自以为,抑或从别人看来,都是平空高一级。
从新近的任选官员上也能看出来,比如罗李郎,本海东左右司员外郎,现益都左右司郎中;又比如李和尚,本海东行院同佥,现益都行院佥院;又比如火器天才崔玉,本海东军械提举司同知,现益都军械提举司提举。全是提拔高一级任用。
鞠胜倒没受胡忠的影响。他是文臣,又和武将不同,也压根儿就没把自己与刘珪相提并论,浑没将此放在心上。他沉思良久,道:“用兵之道,首在奇正。兵法云:虚虚实实。用计不成,是为难以用‘虚’。大人,何妨改弦易张,换而用‘实’?”
“换而用‘实’?”
鞠胜伸出手来,捋起袖子,虚虚往空中劈砍一下,道:“用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