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人刚才说,沈阳若入我手,则北部的蒙古诸部肯定要与我相争,‘陷我军于群狼之前’,该怎样处置?”
“昔日楚汉相争,汉高与楚霸王争雄于中原。楚之军不可谓不强,汉高十战九败,却能最终取胜,他所倚仗的,是韩信么?诚然,韩信为不世之名将。然而,汉高即皇帝位,论功行封,首功却给了萧何。请问洪大人,这是因为什么?”
“汉高亡军,萧何遣补;汉高乏粮,萧何给食。”
“然也!主公若得高丽,擒丽王于座下,卷南北而为一,就譬如汉高之得关中。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军有了高丽做为倚靠,区区蒙古诸部,就不再成为问题了。”
洪继勋不置可否,接着问道:“那么辽西呢?又该怎样处置?”
“辽西挨近腹里,要论其强,更甚沈阳。臣之愚见,万不可与之轻易开衅,我以强军屯武平、驻义州,目前只要能防住它来袭我,就可以了。待主公东取高丽,北夺沈阳之后,坐观待变,若中原有事,我可取之;若中原无事,锁关自保。”
洪继勋默然。
姚好古接着道:“除此之外,其实我海东的潜在威胁,还有一个。”
邓舍猜到三分,问道:“谁人?”
“孛罗帖木儿。他驻军陕、冀,看起来与我相隔千里,但其前锋远至塞外,主公亦不可不防。”
“如何防?”
“攻取高丽、沈阳为近攻,对付孛罗就需要远交了。不过,他素来仇视我皇宋,想与他结交大概很难。主公听说过杨诚、程思忠这两个人么?”
邓舍当然听说过。
特别程思忠,本就是辽东红巾系统的,原为关铎麾下嫡系。关铎打下上都后,与潘诚、沙刘二率主力开赴辽东,留下了一支人马驻扎上都,其首领便是程思忠。关铎死后,邓舍早有心与之联系,不过连逢大战,暂时没有顾上。
杨诚,与山东有关系。据说原为毛贵毛平章麾下的将领,现今活动在河北一带,拥众近万,也算北地的豪杰之一了。
姚好古道:“臣以为,要解决孛罗的麻烦,便在此两人的身上。主公可以与他们联系一下,不指望他们臣服,甚至完全可以用平等的礼节对待,尽力地支援一下他们。他们越活跃,势力越大,就会越吸引孛罗的视线。短时间内,可保我海东的安全。”
邓舍颔首,赞同。
堂外夜风阵阵,吹卷入内,尽管有火盆,依然难挡冰寒。姚好古说了多时,嘴干舌燥,泼去冷茶,换了热水,喝了两口,感到了点暖意。他向邓舍说道:“臣的愚见,大致如此。其中必有不足,……”朝洪继勋拱了拱手,“愿闻洪公高见。”
他说的面面俱到,一时之间,洪继勋却没甚么可补充的,张了张口,打开折扇,啪的声又合上。
堂内安静片刻,邓舍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既然两位先生意见相一,就按此实行罢。待新军练成,休养生息过后,即出军高丽。至于联络杨诚、程思忠的事儿,交给姚先生去办,好么?”
姚好古与程思忠熟,交给他办正合适。
要说起来,邓舍无事的时候,也常常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不是他说英雄所见略同,他所想到的,与姚好古所说的,还真是相差不大,只是没有那么成型的系统。如今方略定下,眼前豁然开朗,这年前年后的军政,便要围绕着它来运转了。
刚才姚好古举的例子不错,刘邦出征在外,萧何供给在后。如果把军队比作争雄的刀子,那么内政便为其根本,而外交则为之造势。
对外联合盟友既交给了姚好古,那么对内就得多倚仗洪继勋、吴鹤年等人了。吴鹤年不在平壤,邓舍拈起来先前左右司幕僚呈上的条呈,递给洪继勋,笑道:“联络杨诚、程思忠,最早也得年后。当务之急,却是如何应对外来的使者。
“张德裕好说,拖他两日,敷衍答应便行。这与江浙通商,是为大事。该怎么对付,交给洪先生去办,可好么?”
无论张士诚的使者,抑或方国珍的使者,都带有一份长长的清单,列出了他们需要的货物与他们愿意拿出来与海东贸易的货物。
他们需要的货物倒还简单,畅行中国的高丽特产也就那么几种,比如高丽米、苎麻布、青器、铜器、新罗漆,以及人参、茯苓等药物,貂皮、水獭皮等皮草,至多了,再加点高丽纸什么的。
麻烦就麻烦在他们愿意拿出来与海东交换通商的货物。江南人物繁华,丝绸驰名天下,彩缎、彩帛,是为他们第一项要求与海东通商的货物。其次,则为棉布,再次则为陶瓷,其它如沉香、书籍、玉器等等。
这些东西大部分皆为奢侈品,除了棉布、书籍之外,邓舍要了有什么用?枉自浪费银钱,且与之前姚好古定下的通商条呈相悖,--条呈中明文规定,禁止流入奢侈品。他需要的是弓矢、盔甲、火药、马匹、粮食,他更需要的,是丁壮、是技术工人。
这就需要讨价还价。
邓舍把这项工作交给洪继勋,是有道理的。一来,洪继勋生长高丽,熟悉往日高丽与蒙元通商的情况。二来,他能言善道,心思缜密,最适合谈判。当然了,他性子有些傲气,过于锋芒毕露,不过到时候可以另外再派个老成持重的,与他搭档配合。
这两点之外,洪继勋还有个优势,不足为外人道也,--牵涉到高丽最值钱的货物之一。高丽王献来的那数千高丽女子,尽数由他负责调教,他且出身名门,知道高丽女子在中原的行情,不会在价钱上吃亏。
洪继勋自觉刚才落了姚好古一头,争强好胜的心思上来,自然痛快答应。
府外街道上,更鼓声声,夜色中传出甚远,将近三更。洪继勋、姚好古起身告辞,邓舍亲提了灯笼,送他二人出外。
转回后院,他心情甚是舒畅。史书上讲及盛世,常常说万邦来朝。他海东现在虽然不过割据势力之一,论强盛忝居末流,可尽管如此,四方使者纷沓而来。放在一年之前,这情景他想也没想过的。
风寒彻骨,他心热振奋。院内树木,枝桠指向夜空,精神抖擞。绕着院子他走了一圈,毫无困意,干脆折回前院,取了罗国器等人的条呈,挑灯细看,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