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拜倒在地,不敢抬头。纳哈出怒气填膺,绕着堂内转来转去,他的发怒,其实倒并不是全为了邓舍,十成中有七分因了别的事情。那些个部族的族长们,整日唠唠叨叨,缠个没有休止。
不就死了些部民么?辽东处处烽烟,眼看红巾得势,这些人不知死到临头,还在这儿斤斤计较,一个个针鼻大的心思,净想着眼前的利益。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没了辽东,就没了他们的道理?
纳哈出转了几圈,握了握腰畔的宝剑。
说实话,他虽有拥兵自重的念头,但当此辽东危局,还是知道轻重的。辽西没有丢的时候,他可以坐观不动,邓舍一拿下武平、惠和,局面就大为不同。他深深知道,如果他仍然不配合囊加歹部,徒然会给红巾各个击破的机会,唇亡齿寒。
“王爷还说了甚么?”
“无论相爷打不打得下辽阳,只要相爷出军,逼迫邓贼主力回师,此战的首功便是相爷的。搠思监大人早晚会回去京师,辽阳行省丞相一职,除了相爷,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囊加歹到底与纳哈出同为木华黎的后裔,虽然过了七八代了,两人甚少交往,但打断骨、连着筋,他的承诺,纳哈出还是相信的。
“我城中各部族族长?”
“王爷有先斩后奏之权,圣旨在此,有不愿者,可斩。”
纳哈出权衡利弊,转瞬间下了决定。事不宜迟,他要速战速决。
……
“沈阳鞑子近日频繁,自昨夜起,大队人马出城,逼近我外线防区。据线报,纳哈出连斩了两个小部族的族长,似乎要倾巢而出,攻我辽阳了。”
辽阳防区,外线的哨探禀告道。
邓舍连克数城的消息,庆千兴也有知晓,捷报来日,他就预料到了沈阳会有异动,此时听了,毫不惊讶。他面色不动,徐徐问道:“鞑子人马多少,领军将领谁人?探查清楚没有?”
“出城的总计四五千人,没有出城的数目暂时没有探查清楚。先锋官名叫刘探马赤,其后各营的旗号依次为……”那哨探放低了声音,一一讲来。
庆千兴凝神静听,听完了,他悄悄地松了口气,道:“传令各部,整军备战。”
帐内诸将俱在,有个千户提议,道:“将军,鞑子要来辽阳,必过太子河,我军何不列阵河畔,待其半过而击之?东牟山尚有我千余驻军,干脆一并发出,前后包抄,先将出城的数千鞑子灭掉,给他个下马威,如何?”
诸将纷纷赞同。
庆千兴摇了摇头,他心中自有打算,只是不可对人明言。他道:“大将军走前交代本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军贸然出击,倘若有所失利,反而不美。我军防区经过连日来的修整,非常坚固,等鞑子来攻就是,料他残兵败将不足为患。”
诸将待要再劝,庆千兴道:“诸位不必多说,本将心意已决。”他命令,“遣派信使,往去辽阳,报之陈将军知道。”说罢散了军议,吩咐众人各回本部准备。
高丽军的防区,最远的地方距离辽阳城不足三十里,信使来往用不了一个时辰。很快,就报给了陈虎。
辽阳城中。
时近傍晚,冬日的暮阳余晖映照,满城红旗、枪戈交辉。天气冰冷,北风卷袭过屋瓦,呜呜作响。相比庆千兴的沉静安稳,陈虎一样的面沉如水,唯一的不同,他露出了些许森严的杀气。
打发走信使,他叫来幕僚,问道:“大将军有无新的命令送来?”
“还是三天前的那一封军报,只说了四个字:按计行事。”
确定过邓舍的命令,接着问周边形势。陈虎问道:“广宁方向军情怎样?”
“鞑子加大了攻势,今天的军报还没送来。不过,从这几日的情况推断,料来广宁撑不过两天,被围是肯定的了。闾阳潘仁部试探性地派了支军马去援救广宁,昨夜被鞑子击退,险些中伏。”
“杨万虎部呢?”
“按照预定的计划,杨将军部按军不动。”
“辽左赵过部呢?”
“赵将军前后两次增兵海阳巡检司,目前海阳驻军已有六千余人。不论辽阳我部、杨将军部、抑或辽西大将军部,这三个地方哪里出现危急,他的援军都可以朝发夕至。”
若比拟辽东是大闹天宫,赵过的辽左军马就是定海神针。
陈虎的性格,不似赵过的稳重,也不似庆千兴的深沉,更多的是杀伐决断。各方面的情况既然明了,各部皆处在控制中,他就不再多问,挥了挥手,斩钉截铁地道:“就按大将军命,依计行事罢。”
正说话间,忽然堂外传来阵嘈杂,他皱了眉头:“怎么回事?”
有亲兵奔进来,道:“后院的那厮嚷叫不休,说有重大军情报给将军,弟兄们不敢阻拦。请将军示下。”
后院那厮,名唤赵帖木儿的便是。邓舍没杀他,关了起来,后来,邓舍要去救援广宁,出城前不放心,又把他交给了陈虎。陈虎虽然不待见此人,却也没发脾气,淡淡地道:“带进来罢。”
亲兵们推搡着赵帖木儿进来,他挣扎开来,扑通跪倒在地,不等陈虎问话,兜头便是一句:“小人夜观天象,明后日必有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