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就是奔腾翻卷的蔚水浊流,一路经行,全是鄜延军丢弃下来的屯所营寨,辛苦转运上来的军资粮饷在扔在那里,再无一人稍顾。在女真铁骑之前,不及逃散的军士民夫,没了半点抵抗意志,就呆坐在营寨之中,等着女真铁骑杀入进来。可这滚滚而过的女真军马,甚而都懒得去扫荡这些营寨,只是毫不停顿的直指向东!
一名名传骑不时追上队伍,又不是脱队而去,奔向各处。
“纳虎脱到哪儿了?让他快点跟上来,某用得着他所部军马!要是再这么磨磨蹭蹭,你告诉纳虎脱,自家知道下场如何!”
“宗翰大军何在?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封住北面?告诉宗翰,某不等他,现下就是要趁势直进,让鄜延军自家就垮掉!稍稍迁延一点,鄜延军又稳住了,还不知道要多赔上多少女真儿郎性命!”
“............管什么折家军,让他们跑就是!特特不是监看着他们么?只要不返岢岚水南就是,这折可求空负名将之名,其实就是自了之辈。这样带兵,军心早就垮了。回头轻而易举就收拾了他的河外三州!”
打发完一个个派出去传令的骑士,娄室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坐在马背上突然就晃了一下。周遭亲卫忙不迭的伸手扶住:“娄室,要不先歇一下?”
娄室闭目少顷,又猛的睁开,怒吼一声:“现下哪有让某歇息的功夫!只有继续向东!经行南军营寨,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都给某烧起来,告诉南人这支鄜延军,他们后路彻底断了!某的铁骑,已经杀向他们而来了............他们已然没了半分生机!”
在娄室的怒吼声中,同样疲惫到了极处的女真军将士卒,没有一人敢于稍作喘息,不管已然累到了何等地步,哪怕要将自家绑在马背上,也只是继续向前。而一处处后路营寨屯所,浇上宋军自己备好的火油之后,就在雨幕中延烧起来。一道道烟柱,升腾而上,就是在宣告鄜延军已经彻底陷入了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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岢岚水南,数百骑士在泥泞中厮杀扭打在一处,不住有人马重重倒地,溅起泥水飞舞。
双方其实都是疲惫之师,这场厮杀毫不精彩,只是咬牙拼命而已。女真骑士略多,折家亲卫略少。一时间还能维持着不分胜负的局面,只因为折可求吼声如雷,一杆马槊盘旋飞舞,纵横冲突,已然接连挑落了五六名女真甲士,连此前那个对特特口出不逊的蒲里衍都在一照面间,就被折可求捅翻落马!
主将如此,带动身边亲卫也是咬牙拼杀,一时间稳住阵脚,让女真骑士虽然人数略占优势,却不得向前一步!
折可求脸上雨水血水混在一处,都无暇稍作擦拭。数名女真骑士从侧撞来,脱手就是掷矛飞出,折可求拧身闪过一杆,而一名自家亲卫惨叫一声,被射落下马。折可求一点马镫,战马横排一步,侧转过来,同时折可求已然一槊如电,捅翻一骑。接着荡起槊杆,狠狠又抽落了另一名女真骑士!
厮杀之中,折可求嗔目大喝:“你们这些厮鸟的掷矛呢?”
折可求亲卫,人人都是装备精良。雨中弓矢不好用,鞍侧都带着两杆短柄点钢掷矛。听见折可求的呼喝,顿时身边十几名亲卫都摘下短矛脱手掷出,迎面用冲来的一排女真骑士顿时人仰马翻,一时间翻倒一片!
这个时候只觉得手臂酸软,肺叶里面火辣辣的折可求才得空稍稍缓了一口气,狠狠一抹脸上雨水血水,回顾自家阵列。
还有机会!趁着自家还死死缠着这些女真骑士,步军阵列压上来,不说大捷,至少将这点女真鞑子打得再不敢死死逼着还是有绝对把握。这些鸟麾下军将,难道看不出这机会么?还要某亲自吹角击鼓传令么?
一回首间,折可求看见自家大队阵列,并没有向前挪动一步,甚而都没有多少人看着战场,只是不住回顾岸边。
而就在这个时候,倒是有女真鞑子的号角声在远处响起!
这一声孤零零的号角,似乎就瞬间击溃了折家军勉力维持着的最后秩序。军阵之中不知是谁最先吼出声来。
“鞑子又有援军来了!赶紧渡河啊!”
呼喊声中,折家军阵列骤然崩溃!成千折家军士丢弃了手中兵刃,摘下了兜鍪,不管不顾的奔向河岸,去争夺那些还未完成的排筏!
一条条草就的排筏就在这厮打争抢中被推入河中,那些丢盔弃甲的折家军士争先恐后的涌上排筏。争夺之间,这些并不牢固的排筏为浪头一打,顿时崩散。不知道有多少人就跌落水中!
落水之人拼命游向那些还完好的排筏,但占住位置之人则只是拼力划动,不敢多看在水中沉浮的袍泽兄弟一眼。河水之中,一时间哭喊声震天。而围绕着那些还未曾推入河中排筏的争夺,则更是惨烈!
河中人头起起伏伏,一根木料之上,都有七八个人死死抱着,绝望的随逐流载沉载浮而去。而有更多人连这点凭借之物都没有,落水之后,一个浪头打过,在河上涌动的人头就少了一片!
战阵之中,折可求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自从他决定北走,丢下友军,并且亲手砍下了折彦嗣的首级之后,他就应该明白,这一支折家军已然再不可恃,再不能战,再没有了一支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而他这位折家家主的威信,一时间也垮塌无遗!
虽然折可求对自己仍然有强烈的自信心,只要能回到河外三州,再重整部署,经过一段时间恩威并施,还能恢复折家军的战力和自家的威信。可是在这场战事当中,已然是无能为力,已然是全然失去了对这支已经不能称为军队的折家军之掌控!
弃军北走是对是错,折可求已经不愿意去后悔。现下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活下来!
他身系折家百余年传承,他注定要在这即将到来的变动之世为折家谋求更高地位,如何能死在此间?
自家要不惜一切的活下来!
在看到军队崩散的那一瞬间,折可求已然打马掉头便走,只是对着身边亲卫吼了一声:走!“
一边疾驰,折可求一边扯下身上甲胄,就准备毫不犹豫的打马冲入河中。
战马本来就能浮水,且折可求也是一身的好水性,就算空身,也有游过这条岢岚水的信心!
那些追随着折可求拼力厮杀的亲卫,目瞪口呆的看着折可求掉头便走。他们这些跟随折可求十年以上的亲卫,仿佛第一次认清了这名家主。
数千折家子弟崩溃于河岸,身后女真甲骑追上,顿时就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戮。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尽力而战,为折家子弟赢得逃生时间么?哪怕就算是回头到河岸边,收拾这混乱局面也好!
怎么又一次就这样走了?
先闪开岢岚军,再在蔚水河谷丢下鄜延军,此刻又丢下了折家子弟!
不过追随折可求已久的常年惯性,仍然让这些亲卫中一些人,顿时就打马去追折可求,也要跟着他策马渡河。而还有亲卫却是大吼出声,仍然迎向面前的女真甲士。不管是断后也好,还是拼命也罢。俺们就为折将主你多缠住这些女真鞑子一刻,为崩溃渡河的折家弟兄多缠住女真鞑子一刻!
十年恩养,这样也算还干净了罢?
却只是不知,折家将来会变成何等模样!
而在女真骑士阵中,一声号角响起之后,折家大军骤然崩溃,而折可求掉头便走。如此景象,更激起了女真骑士的士气,他们冲杀得更狠,厮杀得更烈!而特特反倒稍稍退后,转向号角声响起之处。
娄室留下遮护岢岚水河岸的兵马着实不多,这两百余骑应该就是附近全部了。哪里又冒出了一支人马?
在特特凝望之间,就见东面雨幕之中,黑色矗旗率先而出,接着就是大队女真骑士涌现。比之他们这些零散游骑,这由东而来的大队女真骑士,似乎就布满了岢岚水南岸!
特特放声大笑。
宗翰主力终于赶上来了!被围南军,北面通路也被堵死了!一场南下以来的空前大捷,终于来到!
既然如此,就先在这岢岚水边杀个痛快,为这场对南军的血腥屠戮,先拉开序幕!
特特举矛大呼:“杀光这些南蛮子!”
周遭红了眼睛的女真骑士,大声呼喝应和。而从南而来的大队女真骑士,也在此刻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之声。奔腾咆哮的岢岚水,那惊涛拍岸之声,在女真人的欢呼声中,似乎都转作了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