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大王!是梁隐相!”
“还有直娘贼的那南来子............入娘撮鸟的。这南来子为何不死?如何又与三大王和隐相做了一处?不是说隐相与圣人一处,隔绝在马前街么?怎么又在此处了?圣人又何在?”
“今夜事,就是圣人出现,也说不得了。反正也是内禅到天家手里。俺们还有退路么?只有做将下去,让圣人安心为太上就是............隐相与三大王在此,还能如何?可是这南来子带着如许甲士,贼娘的谁去抗衡?他怎生就藏了这么多甲士在身边?”
“就是神武常胜军这南来子如何又撒手了?现在在河东还不是闹得无法无天。要不然朝廷上下,都望这南来子死而后快?可是这贼厮鸟却怎生又翻身过来了?”
“还不是靠着他手上强兵?神武常胜军不必说,就是这几百具装甲骑在身边,这南来子横下心来行事,汴梁谁敢去擒他?你去还是俺去?”
“这个世道,俺算是看明白了。手上得有兵!西军现在无论汴梁如何变,都是站在干岸上,这南来子也总能翻身。俺们也得牢牢将手里兵抓住!”
“就凭着俺们手下这些军汉?”
“扯这些鸟臊做什么?现在这么个场面,俺们该如何做?是东宫,还是圣人?”
乱军无数目光,在独立军前的萧言和太子旗号所在两处来回转动。刚才的呼号喧嚣之声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现在皇城左近,也如萧言才出现在马前街处一般死寂。数万人组成布满皇城之前无边无际也似的队伍,在萧言面前,竟然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而太子左近,赵桓已然只能在马背上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桓那些文臣心腹,遭遇这种场面,纵然就是胆色还在,也是一时束手无策,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大宋文臣士大夫久矣在朝争中打滚,镇抚边塞,临敌机变,如西军这般重镇,多少年来都是童贯这等阉人在主持,旧党清流之辈,哪里还有什么出色人物?朝争当中,只会结党,只会杯葛争斗。但临这般需要果决而任艰巨,甚或将自家命押上的大场面,哪里还能寻得出人来?
至于禁军军将,他们此刻也乱成一团。这些所谓军将,也是胆气比文臣士大夫还要不堪的居多。多年承平富贵,更没有对士大夫的优容礼遇。他们行事,全部出发点都是为了这个团体的利益。如果说文臣士大夫团体行事多少还要考虑那么一点这个名义上君王与他们共治的江山。而大宋的制度,就将这些居于腹心之地的都门禁军武将团体,完全养成了这个依附在这个这个国家上面敲骨吸髓的寄生虫,将这个国家完全拖垮,也在所不惜!
对于在此刻倒戈而向圣人,这些禁军军将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然则唯一可虑的就是,他们所行,已然是最为君主所恨之篡逆大罪之事。就算再投过去,也无可恕之道!
可自家这里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号令不行,约束全无,从装备到编伍,全都提不上。在萧言所领的两百具装甲骑面前,实在是不大提得起抗衡的勇气。
这些禁军军将,人心完全纷乱成一团。急切的互相商议着,却谁都没有个主意。不时有人仓惶的张望左右,仿佛在做立刻逃命的准备!
耿南仲和宇文虚中,是这么多人中的主心骨。最后大家都望过来,而赵桓也是一副求救的神色看着两人。耿南仲脸上神色不动,仿佛仍然镇定自若,可内心里面早就是空白一片。僵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也实在是动不得了。
这位一向挂着刚严的面孔,以将来宰辅为意中事,以未来江山社稷为己任的耿道学。竟然是怕得比任何人都要厉害!
而宇文虚中却终于镇静下来,深深吸口气,厉声道:“慌乱什么?殿下在此,圣人却何在?此南来子奉三大王,挟持圣人,正是我辈要诛除之奸邪!此时此刻,除了为国除奸之外,还有什么说得?”
众人一下就反应过来,岂不正是如此?太子就在此间,而圣人何在?只要赵佶一刻不出,大义名分一刻就还在他们这边。只要击破眼前甲士,擒下赵楷萧言等人,汴梁局势,还在掌握当中!
可谁却能来击破这南来子所领之甲士?
文臣望向武将,而武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出这个头。先不说他们还能不能指挥动麾下那些军汉。就是军汉们愿意奉将主号令行事,凭着手下这些从事各行各业都有,就是没有操持本来武人行当的军汉们,哪怕万人,又何能当这些甲士列阵之一击?只要对面发起冲击,眼前现在还聚集一处的数万禁军军汉,只怕马上就要卷堂大散!
宇文虚中也知道,此时此刻,萧言麾下这些甲士才是关键。而他也不相信,萧言对赵佶,有什么忠诚效死之心!
他厉声吩咐左右:“护某而出,某要与萧显谟阵前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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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那边各色人等纷乱成一团,无数军汉不知所措,火光在无数人头顶卷动,将背后巍峨皇城映照出来。大宋皇城之下,从来未曾经历过如此的场景。也从来没有如此多的人聚集,却近似鸦雀无声,只是看着勒马独立而前的一个年轻统帅。
萧言静静的打量了眼前场景一阵,终于开口:“我奉圣人诏来平今夜乱事............如何?还想抗拒不成?没人说话,我就当是了。冲杀进来,你们这些军汉赶紧各自逃命罢。带领你们生乱的那些乱臣贼子,我就全部留下了............你们尽管抵抗试试。”
语音淡淡的,甚而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萧言随意点点头,就准备勒马转身。
这个时侯,就听见乱军军阵深处传来一声呼喊:“萧显谟且慢!”
萧言闻言停住,很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来。看到他那明显有些不耐烦的动作神态,站在第一排和萧言及他麾下甲士相对的禁军军汉,个个从心底胆寒。
这个萧显谟,当真是等不及将领头作乱之人杀光了事!大家都是穷军汉,富贵到不了手也就罢了,何必为这些镇日都骑在自家头上作威作福的贵人将性命搭进去?
无数人就开始左顾右盼,看从哪里撒腿溜得就比较快。
自家这里虽然人山人海,将皇城前如此大的空地都快布满了,可实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们会是那些武装到了极处的具装甲骑的对手!
乱军军阵分开一条道路来。就见宇文虚中也单骑而前,缓缓穿过人潮,迎向萧言。当在萧言面前七八步站定的时侯,宇文虚中先是感慨一声:“显谟,你竟然也有白发了。老得好快!”
萧言一怔,摸了摸自己的两鬓。
自己家族,可没有少白头的遗传啊............
不过也难怪。人要得到什么,没有不付出代价的。更何况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是如此的艰难?现在仍然好生生的活着,已经算是一件幸事了。
他也笑笑:“宇文学士,近来少见............一向可好?”
宇文虚中拱手还礼:“不敢当显谟动问............学生只是想问显谟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言皱皱眉:“问这个什么意思?”
宇文虚中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提高声音,大声开口:“若不是三大王等甘言动之,显谟怎么会与这等挟持君父,欲袭杀东宫。篡位自立的奸臣贼子辈共同行事?显谟本为国平燕的大功之人,举朝谁不仰之?圣人受奸臣蒙蔽,才至显谟仕途困顿,大志难伸。今满朝义士奋起,欲在今夜为国除奸。就是圣人,也深自惭恨,欲内禅东宫,拨乱反正。殿下对显谟素来看重,岂能不大用之?
............若显谟在朝,当领西府。若显谟愿统强兵为国镇戍边地。则河东一路,当由显谟自专,如西军故事。一路军政民事,如此边地军情汹汹之际,当权由显谟自专。若河北诸路艰危,也可请显谟移镇............显谟为国出力之日,还长远得很。功成名就之际,当传诸子孙,与国同休。岂能为一干奸贼所蒙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显谟显谟,其速醒乎!东宫正在军中,显谟若有疑虑,东宫当与显谟击掌为誓。天下世人共鉴。显谟统强兵在手,正是此刻安定汴梁的中流砥柱,国本安危事,全系于此刻显谟一人而已,显谟难道还愿为这些乱臣贼子欺哄到底,自损一世英名么?”
宇文虚中果然不愧旧党中智囊之名,临事机变,少有人比得上。一下就看到了此刻唯一的机会,就是赵佶并未出面——不管是什么原因。想必也是在这南来子掌握当中。只要这南来子倒戈,则局面还能翻转过来!
而且他脸皮也厚得下来,明明知道今夜之事,就是这胆大心黑机深的南来子卷动。将大家全部都架到了火上,最后来收拾局面,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就是这南来子。可还是将萧言行事硬安一个受奸贼欺哄的名目。
还立时代太子开了好大的价钱出来,居内则是枢密使领西府——不过萧言留在中枢。怕是两边都不得安。很有可能萧言愿意出居外镇,行藩镇之实。当下就将河东路许给了萧言,如若不足,在河北也可以选一两路大家商量着办。你坐拥强兵,外居藩镇。朝廷没有几年恢复不了元气,安定不了局面,再练出能打败你的强兵更不知道要多久,你居此地位,进可挟持都门中枢,退不失藩镇富贵。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无忧,手腕要是高明的话,将来真正裂土封藩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价钱,总该满意了罢?
而且你萧言也不必担心太子赖帐。赵佶在你手里,而且你在趁着这个机会扩充军力,正是此刻汴梁最强武力在手。更不必说还有神武常胜军为你羽翼。这些筹码,足够支撑到你搜刮满盈,平安出镇于外了。如此权位富贵,你还想要怎样?
你为权位富贵,一次次的拿命去赌。一次次的殚精竭虑的与所有人周旋,以至华发早生。现在已然捧到你面前了!
赵佶能给你什么?嘉王赵楷又能许给你什么?
而宇文虚中也可保赵桓以降,在萧言还掌握着赵佶,还掌握着强军在手的时侯。会不认可他擅自许出的筹码。他们也并不傻,如何不知道这是自己在为他们一党中人,为太子争取最后翻盘的机会?也是在安定萧言这手腕实力心思都厉害到了极处的人物,让他在太子正位之后,不要再生出什么变数来。让太子真正能将这个皇帝当下去,而旧党清流能真正上位用事!
现在我们怕你,答应你的绝不会反悔。一定满足对你的承诺,直到将你恭送出去,为一地藩镇!
宇文虚中何尝不知道,这是为将来大宋种下了莫大的后患。萧言此人,有操莽之心是一定的了,再以名位地盘畀之,则实力膨胀,再难制约。将来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乱事出来。就是如西军这等坐拥强兵的地方实力派,又如何不见猎心喜,也离心割据自雄。大宋从今夜开始,难免就要复五代故事!
然则今夜不这么做,还能如何?难道他们这一干人,就束手就擒不成?难道这场乱事为赵佶所平定下来,赵佶还能有如前对朝局的掌控力么?赵佶还能压服萧言这等坐拥强兵的权臣不成?
他们这些人在位,收揽士大夫团体人心,凭借大宋延续这么多年的深厚根基。还能与坐拥强兵的权臣藩镇周旋,慢慢积蓄力量,选将练兵。最后重整这大宋河山!
与这等操莽之辈相争,正是我辈士大夫的天职。哪怕今夜含屈忍辱,也要能留在中枢!也要将东宫扶上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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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虚中这番话,听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过也有许多人暗自点头。这位宇文学士,心思清明,机变无双。这危急关头,还是想到一条出路。
今夜之事,也只有遂这南来子所欲。收他为己用了。只要今夜权位富贵得保,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