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气格外的清朗,鸡鸣两声时,阳光已经完全穿透云层,因此来明山寺上香的人也比较多,不少年轻姑娘都来求姻缘;凌苍雪懒懒的从床上爬起来,昨夜她原本就睡的很晚,奈何这寺庙的早晨钟声敲得极早,紧接着便是听到那些和尚早课诵经的声音,犹如苍蝇在她耳边嗡嗡的叫着,让她睡的很不安稳。
“小姐醒了?”巧玲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小姐还是赶紧换上衣裳,估摸这个时候三小姐和夫人也该来了!”
“嗯!”凌苍雪不慌不忙的梳洗完毕后,便是坐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凌秋蓉的到来。
顾妈妈扶着凌秋蓉从马车里走出来,凌秋蓉抬眸看了一眼熏香缭绕的明山寺大门,眼中掩饰不住的疲倦,昨夜她匆匆赶回去,却被婆母为难了,责骂她只顾着娘家的母亲,却是忘记了自己做媳妇的本分,她好不容易赔了罪、侍奉了婆母歇下,回到房间的时候,夫君不仅没有体谅她,还给她冷脸看,拐着弯儿的指责她这几日疏忽了瑜哥儿,说完这话却是没有在她房中留夜,而是回了自己的书房;
凌秋蓉心里是有愧疚的,毕竟这几日她借着礼佛的借口偷偷跑去京城找凌苍雪了,知道丈夫在书房,便是特地端了茶去低头,却是到了门口才知道,夫君的房中留了通房的丫鬟,她站在门口看着那摇曳的烛光和暧昧的影子,心如刀割,这一夜,她未眠,今日早晨又赶了早来了明山寺。
“秋蓉……”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凌秋蓉便是看到自己的母亲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了,今日的她穿了一件蓝缎子罗裙,头发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暗黄的脸色看起来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可那眼眸却依旧是强势的,她便是凌秋蓉的母亲,凌家二房的嫡妻吴氏。
“母亲,你来了!”凌秋蓉看到自己的母亲,心里便是升起几分委屈,便是扑上去扶住二夫人吴氏的手,眼睛也红了一圈,吴氏一看自己女儿红了眼睛,便是知道她受了委屈,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你婆母?你昨个儿让人悄悄送了信来,说今日一起到明山寺礼佛,我心里便是七上八下的,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今日见了,当真是不假,你果真是受了委屈?哼,那些个不长眼的,如今瞧着我娘家没了人,失了势,个个都欺压咱们来了……”
“母亲,这些都不要说了,说了只会是徒添伤感罢了,倒是母亲你清减了许多,可是身子不好?”凌秋蓉低头抹泪。
吴氏身边的许妈妈忿忿不平道:“三小姐,你是不晓得,夫人如今在府中越发的难熬了,那青姨娘更是个得寸进尺的,你是晓得的,仗着你父亲的宠爱,如今可是骑到夫人头上去了;还有大房的那位,你也是晓得,向来刻薄,比谁都会精打细算,背地里吃独食谁还能不晓得,夫人一向是习惯和参茶,前些日子她竟然停了咱们夫人的参茶,说是府上开支紧张,夫人去老太太那里理论,反而糟了老太太的一顿骂,回来的时候却是看到丫鬟给青姨娘端去的是参茶,你让夫人情何以堪,偏偏的二老爷也不向着夫人,夫人气得一直牙疼!”
“母亲,你受委屈了,都是女儿没用,不能为母亲你长脸!”
“怨不得你……”吴氏一听到许妈妈说这些话,脸色也越发的难看起来,“那些个下作不要脸的东西,我迟早是要收拾他们的!”
“母亲,其实今日,我是想请你去见一个人,到了今时今日,我们身边已经没有可靠的人了,倒是这个人,许是能帮上我们摆脱如今的这种困境!”
“有这样厉害的人?”吴氏自是不相信的,“是谁啊?”
“母亲见了便是知道了!”凌秋蓉看了一眼许妈妈,便是搀着吴氏一同走向明山寺的后院厢房。
凌苍雪第一眼看到二夫人吴氏的时候,便是觉得她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虽然眼中的目光依旧盛气凌人,可那枯黄的脸色和凹陷的眼球,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憎,难怪二老爷越来越不喜欢她,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黄脸婆,任何人都是不愿意待见这样一副鬼样子的女人的。
凌苍雪微微一笑,“苍雪给母亲请安,许久不见,母亲今日可安好?”完全看不到半分低眉顺眼的恭敬,反倒是散发出一股狂傲不羁的自信,让吴氏不由得一震,随即眼中有了凶光,伸手给了凌苍雪一个耳光。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吴氏,凌秋蓉更是白了脸,她好不容易把凌苍雪请来的,如今却要因为母亲这无缘无故的一个耳光而失去最后的帮手,那她之前的一切努力和隐忍岂不是都白费了,“母亲,你做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对九妹?”
“我才要问你做什么?这个丧门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吴氏歇斯底里的瞪着凌秋蓉。
“九妹怎么会是丧门星,母亲你不要受了旁人的蒙蔽,九妹也是在你身边养大的,她也是您的女儿,何况……是我把九妹从京城接回来的!”
“什么?”吴氏气的眼睛瞪圆了,“你……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如今也帮着别人吃里爬外了?我当真是白疼你了……”
凌秋蓉的眼睛红了,“母亲怎么能这么说?女儿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何况九妹自小是养在你膝下的,不管她是谁生的,到底是您养的!”
“我养的?哼,对,凌府的后院儿,我养了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何况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嫁入侯府两年,她有关心过我这个做母亲的么?如今被休了,才想到回来找我了?凌苍雪,你给我滚……”
凌苍雪眯起眼睛,看着吴氏歇斯底里的模样,又看了看凌秋蓉,微微一笑,似乎完全不受那一个耳光的影响,“三姐,母亲此刻很恼怒,怕是还没有弄清楚情况,三姐还是单独和母亲好生谈谈,把有些话、有些事都说明白了!对了,昨儿夜里,五哥是在这里宿夜的,我瞧见他的时候,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我不想他那样回了凌府,反倒是丢了二房的体面,便是做主把他带回了明山寺,不晓得他现在可有回到家中?”
吴氏惊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凌苍雪知道,吴氏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儿子昨晚是不是回家了,至于那个儿媳妇更是不曾去汇报,如此看来,凌宗桦当真是可怜了,尽管他不再是一个孩子,即便是成年人也是希望有人关心自己,就好像过去的自己,全世界的人都顺着她、惧怕她又如何?她回到偌大的别墅里,也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没有人会等她、没有人会问她今天累不累!
“母亲,嫁入侯府两年,母亲何曾关心过我过得好不好?在你希望我关心你的时候,你也扪心自问一下,你可有想过我的日子?一如侯门深似海,到了今时今日,我在侯府受人诬蔑,娘家也不曾出面一个人为我讨个公道!”
“为你讨公道?你这个丧门星,你以为你干的丑事别人不知道么?你……”
“我什么?”凌苍雪挑眉,“母亲是想说,我背着侯爷红杏出墙么?母亲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已经在贵妃娘娘和宰相大人以及两位皇子的见证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么?”
“是啊,夫人,小姐真的是冤枉的,都是春红那个贱婢,一心想要爬上侯爷的床榻,竟是污蔑了小姐的清白,那侯府的二夫人苏锦秀更是心肠歹毒,小姐差点就死在她的手里!”巧玲压制住自己见到许妈妈时候的那股激动,为凌苍雪辩解道。
“母亲,这件事我可以作证,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苏锦秀心肠歹毒,侯爷宠妾灭妻,用不了多久咱们河州城的人也会知道的!”凌秋蓉说道。
“母亲气我,我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有些事,只是我与三姐之间的一个契约,至于这个契约是不是成立,还是要母亲你点头的,三姐,我像有些事,你还是和母亲说明白了,免得大家以后不愉快!”凌苍雪说着便是要离开,巧玲正要跟上去,却被凌苍雪阻止了,“你不用跟来了,你就留下与许妈妈说些体己话吧!”
凌苍雪说完便是走了,巧玲感激的看着凌苍雪的背影,又看了看许妈妈,凌秋蓉这才开口:“母亲,我们去屋子里说吧!许妈妈你与巧玲在外面守着,顾妈妈在里面服侍就可以了!”
房间的门合上了,巧玲与许妈妈的眼睛都红了,她们这一对母女可真是有两年没见了,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母亲,你怎么能那样对九妹说话呢?你可知道,我费尽心机千里迢迢的到京城去找九妹,这一路吃了多少苦,你刚才那一巴掌,差点让我功亏一篑!”
“你是疯了吧你!我看你如今是疾病乱投医,凌苍雪那样的人你也能相信?她若是有有本事,她能让自己落得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母亲有所不知,这样的想法我也曾有过,可我在京城见识过九妹的手段后,才知道她已经不是我们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凌苍雪了,两年的磨练,彻底让她改变了,侯府是什么样的地方?九妹能在里面活下来,虽说是被休妻了,可如今她却是风生水起,比在那侯府要畅快的多,何况九妹亦不是被休妻,而是和离,自古以来,多少女子能有这份气魄和胆量与夫君和离?何况九妹不过是一个平民商贾的庶女,侯爷可是皇亲国戚,能让侯爷点头和离,母亲当真以为九妹是那么好欺负的么?”
“你此话当真?”吴氏有些不相信凌秋蓉的话。
“母亲,你的身边,可是没有个可信的人了,你也说了,那些姐妹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可是九妹既然愿意帮我们,你和需要拒之门外?”
“她既是有你说的这么精明,那便是个不会吃亏的,她愿意帮我们,可是有条件?”
凌秋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点头,便是说了与凌苍雪的交易,谁知刚说完,便是挨了吴氏一个耳光,“愚蠢,你怎么这么傻?那些可都是傍身的,你这般送给她,你以后怎么办?我今后怎么办?还有你五弟……她分明就是个吸血鬼,想要榨干咱们的血!”
“母亲可有想过,这些东西放在我们身上又能如何?最后不都成了公中的,这些年来,何时真正入了我们手的,既是嫁妆,那公中便是没有理由支配,可是父亲如今是个什么心思,母亲你还看不明白么?我是愚蠢,所以我手里的两间铺子如今也被我夫家吞了,九妹这么一说,我才是明白了,母亲,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算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五弟啊!”
吴氏看着凌秋蓉,何时起她的女儿也有了这样一份气魄,忽然就哭了起来,“我们娘儿俩怎么就这般命苦啊……你五弟他不争气啊……”
凌苍雪跪在佛堂里,双手合拢,虔诚的闭目祈福,她是在回忆一些事情,一些关于这个身体的记忆,丧门星!吴氏对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恨啊?还是如今凌府的人都是这样评价她的呢?
凌苍雪的娘亲是二老爷在外面做买卖时认识的一个女人,两人私定终身,二老爷直接就把她带回了凌府做了姨娘,完全没有事先知会过吴氏,这对吴氏来说是耻辱是愤怒,也因此她对凌苍雪的娘亲怀了恨,视凌苍雪为野种。
凌苍雪的娘亲在生下凌苍雪后不过一年就死了,凌苍雪便是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不过在这样的家族中,亲娘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庶女都只有一个母亲,都是嫡母;
凌苍雪不知道这个身体之前的主人是个什么心思,对吴氏是不是怀恨,至少她是没有那份恨意,她亦是可以理解吴氏的那种愤怒,因为换做她,她曾经可是亲手结束了这些不该出生的孩子的生命;
吴氏或许过去是狠戾了一些,对这些庶女是苛刻了一些,可是从凌苍雪能活下来这个事实看来,吴氏还是心慈手软的,一个失去了亲娘的庶女,只要吴氏动一动手指,那么凌苍雪就不可能活到这么大,嫁入侯府,只怪自己无能,被苏锦秀害死,却是让她重生在这身体里了。
至于凌宗桦,她深夜听到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觉得他就好像另一个自己,心里是充满怨恨的,她也曾怨恨自己的母亲,因为那个女人这一生都是围着那个不爱她的男人在旋转,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却从来没有一日关心过自己这个女儿,她总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一直连女儿的一切都交给了金钱来打理,冰冷,那个家从来都是冰冷的。
所以当母亲躺在病床上,抓着自己的手说后悔的时候,她也只是冷漠的看着她,没有留下一滴泪水,因为她的世界已经不知道什么叫亲情了,除了温亦琛!一想起温亦琛,凌苍雪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小姐……”巧玲小心翼翼的走到凌苍雪的身后,凌苍雪睁开眼睛,看着佛像,“三小姐说,夫人请你过去!”
“知道了!”凌苍雪站起身,眼神变得凛冽,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后院厢房。
凌秋蓉看到凌苍雪过来了,连忙上去握住凌苍雪的手,“对不起,你不要怪母亲,她也不是故意的,我代母亲向你赔罪了!昨夜也多谢你照顾五弟了,你说的没错,五弟若是那样回去,只会丢了二房的体面,父亲会更加的对他不满!”
“三姐都与母亲说了么?所有的事?”凌苍雪漫不经心的问道。
“自然都说了,母亲不会再为难你了,你不用担心!”
凌苍雪没有说话,而是走进了厢房,随手将门合上,将众人都关在了门外,屋子里只剩下凌苍雪与吴氏两人,吴氏看着凌苍雪,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凌苍雪,而凌苍雪只是浅笑着走到吴氏的对面坐下。
“母亲不需要用这种目光看我?亦是不需要试探我什么!三姐也与你说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我亦是有想要的东西,这些东西也是要看母亲你给不给的!何况,我不过是拿来用一用,赚了钱母亲也是有好处的!”
“我问你,春红她……怎么样了?”
凌苍雪挑眉,笑得很妖娆,“母亲当真想知道?”
吴氏点头,凌苍雪笑了,轻描淡写的回答:“死了!被一尺白绫活活勒死的!说起来,春红可是母亲许给我的丫鬟,却是想不到那样手脚不干净,做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来,就这样死了,倒也是便宜了她!”
吴氏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凌苍雪的口中吐出来,有些不敢相信,“凌苍雪,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能帮我们?要知道,我当年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样便是给你了,我实在是不信!”
“母亲,你别无选择,你必须信我,因为你的女儿在夫家寸步难行,因为青姨娘对你咄咄逼人,甚至想要利用自己的女儿动摇你女儿的地位,他们母女是打算永远的压着你们母女啊!因为你的儿子生不如死,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所以你要摆脱现况,就必须相信我,不是么?”
“你……”吴氏的眼中有了一丝气馁和颓然。
凌苍雪傲慢的伸出手捏住吴氏的下颚,让她照镜子,“母亲,你瞧瞧,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了?难怪父亲不待见你?你难道不想要改变你自己么?或者……和我一样,干脆与他和离算了!”
“不可以、我绝对不能这么做!”吴氏推开镜子吼道。
“母亲舍不得父亲,可父亲对你又可有夫妻情分?母亲你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便是真的要等到父亲休了你,难道你还感觉不到么?青姨娘已经踩在你头上了,她随时都会把你踹进万丈深渊,到那时候,你的女儿怎么办?你的儿子怎么办?母亲,你可要想明白了!”凌苍雪在吴氏的耳边蛊惑道,镜子里,她笑得很诡秘,犹如盛开在地狱门外的曼陀罗。
听着凌苍雪的话,吴氏的眼中呈现出惊恐,随后尽是尖叫着推开凌苍雪,“不要说了、你给我闭嘴……闭嘴……”
凌苍雪的眼角勾起一抹尖锐,她上前一步抓住吴氏的手,“母亲为何要这样激动?难道我说错了么?如果母亲你还不认清楚现状,你的下场一定会比我说的更惨,母亲不如好好回忆一下,为何母亲会走到今时今日这般困境?芳姨娘的死,母亲说自己是冤枉的,那便是冤枉的,是谁冤枉了你,这个人母亲难道要她逍遥法外吗?”
“我……”吴氏第一次对凌苍雪露出无助的眼神,“芳姨娘真的不是我杀得……我当时不过是打了她几下,还不至于让她死了,还有她腹中的胎儿……我真的不知道……”
“五哥呢?我可是听说,五哥在外面闯了祸,回来便是受了罚,后来做什么都不顺,从此便是消沉了,五哥可是你与三姐唯一的依靠,如果他这样倒下去,母亲便是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三姐今后也失去了支柱,恐怕六姐嫁入罗家不用多久,便是可以取代了三姐,你可要想好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那个贱人得逞!”吴氏终于反应过来了,“凌苍雪,你真的可以帮我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