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伦却一意决定要去探望宗政恪,哪怕老太太去不成,他这个二叔也要亲自走一趟。他的话在理,说是免得三姑娘伤心亲人近在咫尺,却连一面也见不上。
只不过,他被人叫了多年的“大爷大老爷”,方才徐氏乍一称他“二老爷”,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心里也有点异样。可想而知,宗政恪一回府,从他这辈儿起到姑娘们的排行都得变一变。
徐氏满脸的为难,不得已才说了实话:“三姑娘也是极想与老太太和二老爷见面的,只是宿慧尊者同样借住在清净琉璃庵。为了尊者的安危,这几日庵里是不准随便放人进去的。尊者虽与三姑娘投缘,但这等大事,三姑娘也不好让庵里破例。再者当年那位高僧说得明白,十年之期未到,三姑娘就不能与家人见面,以免功亏一篑。”
宗政伦听了,只能作罢。任老太太也恢复过来,命秋棠拿了上等的封儿打赏了徐氏,打发她回去复命。
徐氏又给任老太太和宗政伦磕了头,这才退出了这间厢房。她面容秀丽,仪态大方从容,便连行走间都似有某种难言的韵律。若是换一套华服丽裳,再将头面首饰戴上,她便能分分钟变成一位受过良好教养的贵妇。
这不奇怪,云杭萧氏,那是整个天幸皇朝都出名的大世家。纵然如今不比以前那般煊赫辉煌,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小家族能比的。即便宗政恪的母亲出身只是云杭萧氏的旁支,其自幼所受的教育也比嫡支差不了多少,萧家的丫头才会不比寻常。
行走在慈恩寺安静的香客院落,徐氏的神情始终平和温润。尽管离开了好些年,她对慈恩寺仍然非常熟悉,很快就从一条僻静的小道离开,再由山路回了清净琉璃庵。
相对于占地极广的慈恩寺,清净琉璃庵是座不折不扣的小尼庵。里面的人,连主持带清修的宗政恪主仆在内,三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此庵根本不设香火堂,从不接待香客。庵里也不需费心于此事,日常用度皆有人按时送来,众尼只要安心修行就好。
如今,宿慧尊者挂单于清净琉璃庵,除去多了几位随同尊者一起从东海佛国而来的随从,庵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不过若有人试图靠近,在半路上便会被分别守护四向的四名武尼姑给拦回去。这些武尼姑专门保护宿慧尊者,平时人前从不露面。
徐氏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庵里,在一座清静的小佛堂见到了正在颂经礼佛的宗政恪。瞧见自家三姑娘穿着灰旧缁衣的身体清瘦娇弱,再想想方才见到的一脸富态相的老太太和同样富态的大老爷,她这颗心便像被泡进了苦水里,难受得要命。
三姑娘早慧,那么小就会为未来打算,因而徐氏除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其余旁事并不能帮到她什么。徐氏曾经被打击得不轻,这么多年下来却也习惯了。
只是,徐氏虽然不敢置喙三姑娘的某些决定,但并不代表她就能完全赞同。她仍然想着,姑娘家家的,日后还是要找个好人家和和美美过日子才行。
算了,以后慢慢再劝吧。三姑娘毕竟还小,离及笄也还有两年呢。徐氏悄悄吁出一口长气,悄悄走到三姑娘身后,安静地跪在蒲团上,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念佛经。不一时,她心里那股躁郁不平之气便尽数消散。
半个时辰过去,宗政恪低柔的颂经声才止住,恭恭敬敬地给弥勒佛像磕了头,又亲手点燃了三柱香烧上插进香炉里,她才慢慢站起身。
徐氏见状也依法施为,宗政恪一直等着她礼完,这才柔声问:“可见着人了?”说着话转身走向小佛堂内设的起居室。
“见着了,老太太受了鱼岩郡王妃的搓磨,累得不轻。奴婢去时她正在房里歇着,还没返过神。大老爷奴婢也见着了,倒是挺高兴的。老太太和二老爷都说要来探望您,老太太还掉了眼泪,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徐氏回道,神情平淡。
宗政恪低笑了两声,摇摇头,没说什么。主仆二人相跟着回了内室,徐氏打来热水给宗政恪净面洗手,又沏了佛国自产的普陀佛茶给她喝,这才告退下去安排午膳。
宗政恪歪在靠窗的榆木昼榻上,随手摸了一本山川游记在手里,眼睛望着窗外随风轻摇的竹林出神。快十年了,她重新睁开眼睛回到此世,竟然就过去了这么久,但她怎么感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正想得出神,门外有个清脆声音说话:“三姑娘,明月进来啦!”宗政恪莞尔笑道:“好。”
门帘一挑,从外面蹦蹦跳跳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穿着肥大的白色缁衣,没有戴尼帽,头发只长到了肩上,用灰色布带简单地系起来。她有一双骨碌碌灵动活泼的大眼睛,挺俏的鼻头和红润的小嘴,神情却天真娇憨、宛若稚子。
“三姑娘,这里可好玩了!”明月趴到宗政恪身边,笑得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掰着手指头细数都有哪些好玩的东西,“可以逗蛐蛐儿、捉小鸟、逮咕咕虫,慧仪师姐还给明月做了叶笛,教明月吹叶笛。三姑娘,待明月学会了,吹给您听好不好?”
“好,我等着明月吹来听。”宗政恪微笑着轻轻用手指拂去明月缁衣衣领上蹭着的灰黑尘埃,怜惜地说,“瞧你,又弄脏了衣服,小心明心又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