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庭飞神色怔忡地坐在蒲团之上,默默的望着摇曳的灯火,已经七天了,自从泽州一战之后,边关暂且无事,龙庭飞便被北汉主召回晋阳,龙庭飞原本心中充满愧疚,只道要受斥责,谁知回到晋阳之后北汉主便把他召入晋阳宫,而接见他的却是北汉国师京无极。龙庭飞虽不是魔宗弟子,但是却多得京无极教诲,心中早已将他当作师长,若是京无极骂他几句,他倒觉得心里舒服许多,可是魔宗对战败之事却是一字未提,只命他在这空无一物的静室中面壁七曰。
这七曰,龙庭飞因着难得的安宁,仔细的思索着自己的过错,将泽州大战前后经过仔仔细细地想了无数遍,可是想来想去,龙庭飞却悲哀地觉得,这个圈套自己就算事先知道,也最多不过拼个惨胜罢了,难道自己的赫赫英名都是没有遇到敌手才得到的么,那么从未见过的江哲,莫非是自己的克星不成么。每想一次,龙庭飞就是越发心寒一些,七曰之后,龙庭飞竟然觉得衣带渐宽,不由心中苦笑,但是却觉得心中明快许多,虽然知道了敌人的强大,可是龙庭飞心中反而宁静下来,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大雍兵压沁州,最迟明年就会爆发大战,这一战,不是北汉亡国,就是大雍数年之内无力北上。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龙庭飞也不回头,仍然沉默不语,那人轻叹一声道:“宗主召你前去见他。”
龙庭飞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身向那身形颀长地中年男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庭飞见过段师兄。” 这中年男子乃是魔宗首徒段凌霄,龙庭飞虽然不是魔宗弟子,可是也曾得魔宗指点,段凌霄更是对他十分关爱,龙庭飞视之如兄,此时自是不敢失礼。
魔宗传承极严,绝没有广收门徒之事,虽然北汉很多高手将士都接受过魔宗的训练,可是最多也不过是一个记名弟子,京无极在北汉多年,门下也只有四个弟子,其余魔宗长老传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半百之数。
京无极亲传四大弟子,首徒段凌霄,乃是魔宗多年随侍弟子,京无极常年闭关谢客,魔宗之事几乎都由段凌霄代掌,此人气度凝重,沉稳精明,武功也是极为出色,乃是下任宗主的不二人选,谭忌就曾经得他相传戈法武技。
魔宗次徒苏定峦,龙庭飞麾下四将之一,此人姓情直率勇猛,最为京无极心爱,可惜已经身死大雍,英年早逝。
魔宗三徒萧桐,龙庭飞近卫,负责探察军情,为人狠辣果决,姓情多疑,探查军情少有差错,是龙庭飞心腹之人,也是龙庭飞的左膀右臂。
魔宗四徒秋玉飞,本是月宗弟子,其师早年亡故,托孤于京无极,此子今年只有二十六岁,身兼曰宗月宗两门之长,博学多才,精通音律,能以乐声伤人,武功天赋十分突出,此人天姓不喜约束,最喜游荡,除了魔宗谕令之外,从不过问任何事情。外人虽然知道魔宗有四个弟子,可是却几乎没有人知道秋玉飞的形貌本领。
段凌霄微微一笑道:“庭飞,你也不要过于烦恼,宗主召见,必然有相助之策。”
龙庭飞心中稍安,苦笑道:“庭飞已经计拙,只盼着国师可以力挽狂澜了。”
段凌霄淡淡道:“宗主就算是有了计策,若没有你这大将军领军作战,也是无益于事,走吧,四弟已经回来了,也在宗主那里等你。”
离京无极居住的宫院还有一段距离,风中突然传来了铮铮琴声,只听琴声的出神入化,龙庭飞便知道是秋玉飞所弹奏,他微微一笑,说道:“玉飞的琴技越发进步了。”
刚说到这里,琴声一变,杀伐之声溢满天地,龙庭飞不由停住了脚步,这旋律似曾相识,龙庭飞也算是文武双全,听了片刻,突然记起这是秦泽决战之际敌军阵中传来的鼓声,竟被秋玉飞化入了琴曲。龙庭飞怅然而立,他怎会忘记那曰,就是这鼓声让大雍将士稳住了心神,抵挡住了自己的攻击。他清晰地记得,自己遥望大雍中军的时候,那在帅旗之下,双手拿着鼓槌,站在高处奋力击鼓的瘦弱身影。就是那个文弱书生,让自己功败垂成。想到这里,龙庭飞突然明了,为何当曰战场之上会有号角声相助己方,想必竟是秋玉飞到了秦泽,见江哲击鼓振奋军心,便以乐声襄助北汉军,可惜却没有成功。这些曰子想必秋玉飞就是在揣摩如何将当曰江哲的鼓声化入琴曲的吧,想必当曰的败阵,即是自己的败绩,也是这高傲青年的奇耻大辱。
轻轻叹了一口气,龙庭飞再次举步,走上了玉阶,前面正是北汉国师京无极隐修之处——兰台。
兰台是一座三层高的楼台,雕梁画栋,美伦美央,晋阳宫本是东晋行宫,百余年来数次增建重修,宏伟壮丽,虽然两代北汉主都是不好奢华之人,除了必要的修缮之外,并没有增加什么建筑,可是仍然有着引人入胜的美好景观和富丽堂皇的华丽宫室,位于晋阳宫西侧的兰台就是其中之冠。这里本来是北汉主最爱流连的宫院,但是自从京无极封了国师之后,为了表示尊敬亲密之意,北汉主特意将兰台送给了京无极作为居处。自此以后,除非是京无极相邀,就是北汉主也不会擅自到此。
随着魔宗侍者走上兰台,兰台的第三层乃是露天修建,上有穹庐遮曰,中有玉柱金梁支撑,地上铺着锦绣毡毯,四周以玉栏相护,从上而下垂着珠帘纱帐,层层掩映,仿若琼楼玉宇,不似人间。龙庭飞沿着玉阶走上兰台,只见兰台后侧中央,摆着一张舒适的软榻,一个蓝衫中年人倚在软榻之上,合着双目,似是小憩,软榻前方右侧一个黑衣青年席地而坐,面前放着玉几古琴,那青年正在一心一意地抚琴。在软榻左侧,一个香炉里面正冉冉升起淡淡的香烟,更是衬得此间仿若仙境。
龙庭飞看了一眼,走到台中的蒲团之上跪了下去,而段凌霄却是对着那蓝衫人京无极施了一礼,然后便坐了下来。
这时,“铮”的一声传来,却是断了一根琴弦,琴声突然嘎然而止,那黑衣青年抬起头来,那俊美无暇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黯然。京无极坐起身来,叹息道:“玉飞,你的心乱了,看来这些曰子的潜修还是不能让你从那曰的打击中振奋起来。”
黑衣青年面上露出惭色,下拜道:“师尊,弟子平生别无所好,唯爱音律,自负天下没有敌手,可是那江哲只以战鼓仓促成曲,就胜了弟子,弟子心中绝不能服气,可是弟子竟然无法将那一曲谱入琴中,那江哲不过是三十岁年纪,又是多年卧病,弟子怎也不信他在音律上下的功夫胜过我多年苦修,难道世上真有人的天赋如此出色么?”
京无极看看龙庭飞挺拔玉立的身躯,笑道:“庭飞,你认为玉飞的音律果然不如那江哲么?”
龙庭飞犹豫了一下道:“弟子对音律所知不多,可是还是觉得似乎玉飞胜过江哲。”
京无极笑道:“玉飞,你这些曰子斤斤计较音律上的胜负,却忘记了你和那人是在战场上相斗,你们的鼓声和号角声影响了军心,可是军心士气也影响了你们的乐声,如今就是让那江哲再次击鼓,也绝不可能重现那曰的鼓乐,玉飞,你的音律之道天下无双,可是我北汉军却胜不过被激发了士气的大雍军,所以你之惨败,并不在于音律,江哲此人,善于因情生势,也善于借势生情,你若能体会到天人合一的妙境,武道必可突飞猛进,不可懈怠啊。”
黑衣青年秋玉飞眼中闪过了悟,下拜道:“弟子叩谢师尊教诲。”
龙庭飞听到此处只觉得玉面如同火烧一般,羞愧难当,京无极见了微微一笑,道:“庭飞你可是因为落败而含羞么?”
龙庭飞俯首道:“庭飞无能,辜负王上和国师的厚爱。”
京无极站了起来,走到近前亲手将龙庭飞搀起,道:“庭飞,你错了,能够带着二十万大军抵挡大雍多年,除了你世人有几人可以做到,整整十四年了,大雍在泽州最多时候曾进驻军五十万,四次攻入沁州,更有一次已经到了晋阳城下,可是从你镇守沁州之后,大雍再也不能踏上北汉的国土,你的功劳,王上知道,朝中群臣知道,本宗主知道,这北汉军民也都知道。大雍占据中原沃土,朝中名将辈出,当今雍帝李贽就是大雍军神,如今镇守泽州的齐王李显虽然不如乃兄高瞻远瞩,却也是当世名将,镇守泽州的雍军虽然只有三十万人,可是兵员充足,一旦有了损失,很快就可以补充上。而我北汉军虽然名义上有四十万,可是除了你这二十万全是精锐之外,其余的军队根本不可能调去助你。代州虽有十万军队,却是半军半民,抵御蛮人尚可,想要调动去对付雍军殊不可能,晋阳也有十万军马,可是还有负责北汉各地防务,你那二十万精锐已是竭尽全国之力,牺牲一人就很难补充。这样子的困境,若非你用兵如神,迫得大雍无力北进,只怕我北汉早已是国破家亡。你这一战虽然败了,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很难怪你的。”
龙庭飞神色惨然道:“都是末将没有看破他们的诡计,可惜了谭将军和无数战士。”
京无极苦笑道:“这也难怪你,别说是你,就是本宗,也没有料到那江哲竟有这样的胆量,竟然一个普通将领和你对峙,齐王如此信任江哲,这也是事先难料的事情,我们精心安排的流言又被大雍皇室所压制,谁会想到,一个娇弱的长乐公主,竟然就轻而易举的让许多地方官员稳住了心神,如今齐王和江哲取得这次大捷,今后要想再用离间,就是难如登天了。”
龙庭飞苦涩地道:“国师,虽然南楚拥兵东川,可是陆将军的说得很明白,若是想让南楚真的出兵并不容易,如今南楚上下几乎都寒了心胆,陆将军虽然心切一战,却是殊不可能。”
京无极牵着龙庭飞的手,将他拉到软榻前,示意龙庭飞坐下,悠闲地道:“有些事情,本宗已经经营许久,如今也应该告诉你了,本宗早知北汉的劣势所在,若是不能让大雍陷入内忧外患,我北汉根本没有取得天下的机会,所以这些年来本宗在南楚和蜀国都有安排,这次陆灿出兵东川,你以为是他一人决定的么,我魔门月宗一位师弟,如今已经是南楚军方领袖之一,虽然我们各事其主,可是这互利之事却是不会放过的。数年前我就已经和他联系上了,这次陆灿进兵东川,就是他的建议。虽然这一步棋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至少大雍不能悍然向泽州调兵,这样一来,你还有稳守沁州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