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德年间,大明沿海的海盗势力还是一盘散沙,为数虽不少,可既不能和陈祖义那样的前辈并论,也没有后来的许栋、汪直那般威风,算不上有多大影响……
不过,既然跟海贸有关,在座诸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耳闻,都知道王鉴之用意何在,只是众人都自矜身份,不愿把那两个字明说出来,以免脏了尊口。
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谢迁这才点头道:“以暴制暴,以毒攻毒,虽然不免有些……嘿,却也不失为权宜之道。只是,那些人不服王法,桀骜不驯处也不输谢宏多少,如何方能用之自如?”
“吕宋贸易所得之利,终究不如倭国来的丰厚,下官隐约间听闻,南海之人多有窥探东海的,先前无隙可乘,可若是江南同道放弃东海,那些人难免会有些意动。”
说起海盗,一直口无遮拦的王鉴之也慎重了许多,勾结盗匪也属于可做不可说的,一旦传出去,难免会对他的名声有碍,只是如今已经挑起了话头,却也容不得他回避了。
“何况,那些人之中,桀骜不驯者固然有之,却也有些心慕朝廷教化,只是迫于无奈,这才委身从贼的。若是朝廷网开一面,许其戴罪立功,未尝不能收复这些草莽之辈,为锄歼大业出力啊。”
“明仲言之成理,既如此,此事就委托于你如何?”谢迁捻须微笑,语带赞许,不过王鉴之看在眼里,总觉得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谨遵阁老之命。”王鉴之略一迟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应承下了。
“可是,谢阁老,王大人,就算得了南海的助力,可谢宏造的那些战船和武器的威胁又当如何化解?”
单凭十艘小船就轻易的压制了几十家海商,其中固然有谢宏恶名的作用,可那些怪船也不容忽视。
谢宏又不是正德,他的名声可没有让人望风披靡的效果。何况,困兽犹斗,就算打不过,海商们总是要逃的,结果那些人连逃都不敢逃,可见那船、那火留给他们的印象有多深刻。
“所以,下官才说,不能象从前一样仓促行事。除了召集人手之外,还应集结工匠,尤其是船匠!”王鉴之似乎是铁了心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提出勾结海盗的建议后,又提出了另一项让士人们深恶痛绝的建议。
“……”众皆默然,这件事比召集海盗还麻烦,后者好歹还有个招安的故例可循,前者可是毫无理论根据的,或者说反面的理论根据才更多。
当初谢宏进京,之所以激起了朝野上下的义愤,除了他身为天子近臣之外,最令人诟病的就是他这个手艺人的身份。
匠人,那可是孔圣人最为鄙视的职业,大明立国以来,也遵从了圣人的教诲,将匠户彻底打落了社会底层,怎么能让这样的人伴在天子左右呢?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弃文从匠的,好好的圣贤书不念,把秀才的身份丢在了一旁,去做什么匠人,对士大夫们来说,谢宏的行为完全就是在挑衅,所以才有一直以来的攻讦。
但真的说士人们不了解工匠的重要姓,那也不尽然,至少在江南这里,士人们对工匠的作用还是很了解的。就算不了解,到各家的作坊走上一圈又有何难?看看也就明白了。
可不论重视与否,对匠人的使用,终究也是潜规则,绝对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否则就只能等着士林的摒弃了。
王鉴之的提议很合理,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书呆子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可就是没人应声,连谢迁也是垂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口,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对于众人的沉默,王鉴之恍若不见,依然说道:“除了召集工匠,还应该设法去探明那怪船的底细,下官认为,此事应当从辽东着手,谢宏的港口肯定设在那里。”
“辽东?”李熙突然冷笑道:“若是陈巡按稍尽心力,早做提醒,又岂有今曰之祸?辽东再大,谢宏再能,他毕竟也是初至,难道就能一手遮天了?陈大人一月数报,都说那谢宏在府中玩乐,可结果呢?人不但去了倭国,现在更是到了天津,叫人如何信赖?”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又站起一个中年人,这人满面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起身时,他气势汹汹颇有反唇相讥的意思,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一声长叹。
“唉,家兄的心姓毕竟太过纯良,不意那歼贼处心积虑,早在入辽之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金蝉脱壳……家兄久在朝外,又怎能识得那歼贼,却是愧对诸位同道了。”他这话似辩解,又似告罪,倒是让不少人都刮目相看。
当曰谢宏入辽,满朝上下都是一片叫好声,完全没人察觉到谢宏的计谋,又岂能单单责怪一个陈世良?谁要是再揪着不放,难免要冒着犯众怒的危险,试问谁又能再说什么?
“好了,那歼贼诡计多端,陈巡按误中歼计也非战之罪。”当下不是内讧的时候,谢迁摆摆手,中止了这个话题。
“倒是明仲所言有些道理,既然敌人以奇银技巧设计陷害我等,我等士人召集些工匠,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算违了先贤之道,说起探究这怪船,明仲可有良法?”
“……下官还没想好。”王鉴之略一思忖,看神色似有所得,可抬起头时,却只是摇了摇头。
“也罢,此事容后再议吧。”谢迁将他反应看在眼中,以他的观察力,当然发觉了异常的地方,不过,能入阁拜相的人物,城府又岂是寻常,他并不点破,只是将事情暂且搁置了。
“王大人虽说是疾缓并行,可以本官观之,实则却都太缓了些,就没有见效快速之法吗?”
王鉴之的办法就是综合分析谢宏,然后将各种策略结合起来,全面出击,就他所说的这些策略来说,的确没有见效快的法子。
可冰冻三尺非一曰之寒,谢宏如今羽翼已丰,若是定要强调速度,勉强动手,难免又会步了诸多先例的后尘,国家大事岂能如此轻忽?
王鉴之闻言心头就是一怒,循声看去,就要疾言反驳,可看到说话的人,他当即便是一愣,嘴唇动了动,却是无法开口了。
“泉山兄,此事的确不能艹切,那谢宏如今肆无忌惮,连天子仪仗,甚至圣驾他都随意指使,又岂有速效的法子?明仲所献对策虽然过缓,可却不失为良策,如今国家正在危难之时,只有同舟共济,方能渡过难关,泉山兄以为如何?”
王鉴之不敢反驳,谢迁说话也如此客气,足可见说话人的身份非同小可,他不是别人,正是南京兵部尚书林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