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爱卿平素里不是常说要守礼吗?在太和殿里吵嚷,这算是什么礼仪,祖制里可有这种规矩?”镇住了场面,正德的怒气却还没发泄完。他也不坐下,就那么站在那里,冷笑着说道。
他讥讽人时的语气和神态都让人有些眼熟,有那反应敏锐的偷眼看看他,再转头看看在台阶下肃立的谢宏,愕然发现,原来皇上是在模仿这位……不,怎么能说皇上模仿臣子呢,应该是弄臣模仿了皇上……这么想着,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李东阳就是其中一员,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即便以李大学士一贯淡定的心态,也没法继续保持从容了:皇上果然被谢宏这个弄臣给带坏了,不但会对我等老臣发怒,甚至还学会嘲讽了!想想几个月之前,皇上刚登基那会儿,那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其他人心姓还不如李大学士,自然更为不堪,张升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在心里祈祷:苍天啊,你降道雷霆劈死这个妖孽吧。
“君前失仪,臣等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心中惊怒交集,可场面话还是要交代的,李东阳躬身请罪,余者也都是强压愤怒,同声应和。
场面话说完,李东阳话锋一转,道:“众臣虽然失仪,然则事出有因,千户谢宏不识尊卑,以下犯上,更是曲解圣人的微言大义,狂悖之极,臣等这才按捺不住,出言斥责……”
“哼!”正德冷哼道:“曲解?朕倒不这么认为,大……谢爱卿说的很不错啊,民为贵!朕也好,朝臣们也好,还不都是民脂民膏奉养的?国库里的银子当然要慎用了。难不成只有用银子去换个破烂,这才是以民为贵?”
其实李东阳等人都想错了,这次正德发怒却与上次不同。上一次,是因为众臣对谢宏喊打喊杀,正德纯粹是想维护自己的结拜大哥,而这次,却是他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思。
平时都是朝臣们拿着圣人之言来劝谏他,他有心不听或者反驳,却争辩不过。正德也是个光棍脾气,愿赌服输,既然辩不过,那就是本事不行,也只能受着。
可今天,谢宏慷慨陈词,极有气势,甚至压得一向能言善辩的几位尚书哑口无言。正德虽然无法体会那些话里的深刻含义,可是他还是觉得好厉害:
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以后朕一定要把这些都学会,这样就不用再怕谢大学士了,他若是敢再来,朕就学以致用,也驳他一个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谢宏这些话是由衷而发,只当是大哥知道了自己平时的委屈,今天是替自己找场子来了。所以,正德心里对谢宏是越发的感激了。
看着谢宏侃侃而谈的身影,他更是极为自豪,恨不得自己以身相代,也能舌战群臣,压倒一片,以一雪前耻,然后扬眉吐气。
可就在他正开心的时候,朝臣们突然群起攻之,这些人明明已经争辩输了,却使出泼妇的手段,面对这样的情况,正德怎能不怒?
朕以前可都是愿赌服输的,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可以耍无赖了?简直太没有气度,人品也太差了,更是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所以,听了李东阳的话,他的怒气不但没有消减,反倒更浓了。
“圣人之言博大精深,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陛下若是有兴趣研究,可待曰后召开经筵,广邀大儒前来,自然可将道理辩明,却不急在一时。”
正德觉得朝臣们没人品、不讲理,李东阳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心道这俩人都是不学无术的,跟他们说圣人的大道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于是再次转移话题。
提起经筵,正德的气势立时就是一滞,在他心中,若说有什么事比上朝更可怕,经筵是可以排在第一位的。
见了正德的神色,李东阳知道自己这招连消带打奏效了,他也不纠缠这个话题,以免节外生枝,继续攻讦谢宏道:“谢千户刚刚的言辞不但诋毁了我等朝臣,还恶语中伤了朝鲜使臣,陛下若不裁处,臣恐会伤了属国之心,有损我天朝的形象啊。”
“李大学士的说法,下官却是不敢当。”眼见正德的锐气已失,辩论起来更不可能是李东阳的对手,谢宏自然不能坐视,他意态悠闲的反问道:“不知下官哪句话诋毁了各位大人,又是哪句话中伤了朝鲜使臣呢?”
“贡品中的怀表神妙处虽然不如摆钟,可终究也是一件异宝。”李东阳声音不温不火,语气却很是尖锐:“更何况此物既是贡品,那就是属国的一片拳拳报效之心,纵有小小不足,我大明也要以天朝气度容纳之,何错之有?谢千户却言辞粗鄙,更是恶语中伤,不嫌太过吗?”
“陛下,朝鲜心慕天朝凤仪,这才不辞万里,前来朝贡,实是一腔热忱之心啊!”
两个使臣倒是机灵,一听李东阳提到自家,马上心领神会,李东阳话音刚落,两人又是伏地大哭,哭的涕泪横流,很是凄惨,若有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会以为这俩是兄弟,刚刚死了爹娘呢。
“朝鲜国小民贫,物产自然不如天朝上国,贡品有所不足也在情理之中。纵是如此,怀表总也有些好处,至少比摆钟易于携带,以‘破烂’二字相称为免太过刻薄了,请陛下怜臣等一片丹心,为外臣等做主!”
他们的哭闹又在朝臣中引起了一片唏嘘声,可谢宏却是不为所动,他脸上似笑非笑的问道:“各位大人,两位使臣,这么说来,这欺君之罪你们是要坚持到底了?”
“我等赤胆忠心,哪有欺君之理?倒是你这弄臣……”朝臣们的怒火又是高涨。
“陛下明鉴,外臣不远万里,只有誓死报效之念,又怎敢欺君犯上,请陛下为臣等做主啊!”两个使臣继续哭号,声音也更大了点。
谢宏敛去笑容,先向正德拱手为礼,然后肃容说道:“既然你们都不知改悔,又执意要将欺君进行到底,说不得,本官身为锦衣卫千户,自是要替皇上把好关,不让皇上为歼邪小人所蒙蔽。”
“血口喷人……”
“陛下明鉴……”
谢宏语气很重,却没人搭理他,该骂的骂,该哭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