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叹息道:“卫霍二李,千古名将也,董卓朱温,如何能比?”
郭汾道:“那卫霍二李,入过京城吗?”
众臣无语,郭汾道:“卫霍二李,都进过京城吧?那时候汉唐怎么不乱?”
李沼道:“卫霍二李,正当汉武唐宗之时,以汉武唐宗之英明神武,何人能为乱!”
郭汾哈哈笑道:“那就是了!可见不是董卓朱温有什么危险,是汉室唐室自己先弱乱了,然后董卓朱温才能为乱!那现在我们这个国家,已经弱乱了吗?”
“这……”
郭汾道:“我们这个国家如今正在鼎盛之时,用元帅的话来说,就是正走上坡路,这个时候,别说一个杨易入京,就是十个杨易入京又能如何?真当天下人都瞎了吗?真当军中将士都是傻瓜吗?真以为杨易高叫一句,所有人就都会跟着他造反了吗?”
李沼道:“今日国势,虽能确保杨易不反,但国家不能保证永如今日之强盛,开此一例,恐为后世居心叵测之辈,留下借口。”
郭汾道:“借口……借口!你也知道是借口!既然是借口,怎么找不能找到?居心叵测的人如果要做什么事情,还怕找不到借口?”
李沼大声道:“娘娘这话,乃是诡辩!总而言之一句话,今日杨易入京,非有必要,而有隐忧,既然如此,为何定要开此恶例!”
“开恶例的不是我,是你!是你们!”郭汾道:“杨易要来,就让他来!这是我对他的信任,也是国家对他的信任。他如果辜负了国家,天下人都会看在眼里,杨易也会记在心里!但杨易要来,你们不肯让他来,你们不愿让他来,你们不敢让他来!这就是你们对他的猜忌,是国家对他的不信任!如果最终证明杨易没有造反之心,那就是国家辜负了他,天下人会看在眼里,杨易也会记在心里!”
李沼道:“杨易,臣子也,为国家效忠,为君上输诚,就是有些委屈,忍受一些,也是他应该做的!”
“国家不信任他,却要他信任国家?用元帅的粗口讲——天底下真有这种操蛋的事情吗?”郭汾道:“你们儒家的孟子,不也有一句古话吗?君待臣如手足,臣待君如心腹,君待臣如犬马,臣待君如路人,君待臣如土芥。臣待君如仇寇!信任从来都是相对的!国家要国人效忠,那它至少要对国人信任!国家要让国人爱国,那它至少也要爱国人!对一个不信任自己的国家,凭什么还要他杨易忠诚下去?君不信他杨易,凭什么要他杨易忠君?国都不爱他杨易,凭什么要他杨易爱国!用元帅的话讲。如果这个国家真变成这样操蛋,那就让人来造反把它灭了吧!”
无论冯道、范质还是李沼、李昉,所有文臣都听得面面相觑。
郑渭忽然哈哈笑道:“这话说的有理!夫人的这个动议,我赞成了!让杨易来密云疗养吧。”
张毅久在西凉,和郑渭合作既深,又深知张迈的性格,知道郭汾这些话的确是张迈的风格——若是元帅在此多半也会这样决定,且也觉得杨易入京,未必就能颠覆国本。当下也说:“臣附议。”
鲁嘉陵的心思与张毅相近,当下也赞同了。曹元忠眼珠一转,也出列赞成。范质虽然是儒臣,受张迈影响也重,这时隐隐也觉得郭汾的话并非无理,就没再激烈反对。冯道虽然心里不赞成,却没再说什么。
翰林院监察台群龙无首,李沼独木难支。郭汾的这个命令总算便通过了。
郑渭忽道:“杨易入京,对唐辽争持有巨大影响。他可以到密云来。但必须秘密南下——而且此事必须保密。请夫人下严旨!”
郭汾便道:“就如丞相所议,今日之事,在未公开之前,绝密封存!谁泄露了,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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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正如范质等人的预料,耶律德光发丧之后。辽国很快就处于一触即发的内变边缘。
国君死了,该怎么办?
按照正常的思维,自然是太子继位——在南派原本的打算中也是如此。
但现在情况却变了!从来没有掩盖自己野心的耶律李胡成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掌握整个大辽的兵权,谁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更令人感到迷惘的是。本来应该尽早宣布以安定人心的太子继位一事,述律平也迟迟没有开口。到宣布驾崩的第四日上,终于耶律屋质忍不住了,就在灵堂之前逼问述律平太子何时即位,述律平这才答应头七之后召开朝会。
述律平道:“三日之后,召开朝会,议论此事吧。”
耶律屋质道:“议论?太子即位,只需执行,还需要议论什么?”
述律平脸色黑沉,察割喝道:“敌辇,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太后都说了三日后朝会议论,你在这里聒噪,是想逼宫么!”
耶律屋质强自忍住了,不敢再说。
韩延徽回家之后,和儿子躲入了密室商议,韩德枢道:“自李胡秉政以来,今日对辽南加征,明日对辽南加税,辽津那边被国债逼得家破人亡的更不知道有多少!太后是糊涂了?这样还放纵他!难道就不知道这样下去大辽非内乱不可?”
韩延徽叹了一口气,说:“她没有糊涂。”看到儿子似乎不解,韩延徽说道:“你这两年常在辽津那边,所以对辽阳府的情况感触不深。这几年辽南的汉人生活渐渐平稳,辽津的商人暴富的也多,辽阳府这边的老契丹却是卖金卖银地度日,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的火。辽阳府这边都这样,更别说混同江那边了——南边越富,北边就越怨,而且越往北,怨气就越重。”
韩德枢道:“南边的汉人也好商人也罢,这钱都不是抢来的!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老契丹不肯下苦力种田,又不会经商,这是他们北边的人没本事,怎么能怨南边?”
韩延徽道:“道理是这样说,但他们就不这么想了。北边的人,就只是觉得是太后偏心,让南边的人有钱了。这次李胡对南边加税加赋,也不只是他一人胡闹,也是要让北边的人出一口气。这口气要不出一下,只怕混同江那边,还有辽阳府的老契丹,都要憋出乱子了。”
韩德枢埋怨道:“为了让他们出一口气,就要南边家破人亡了?”
韩延徽黯然:“北边若反,大辽就算不就此灭亡,只怕也要就此分裂了。”
韩德枢苦笑道:“但南边的汉人商人,就算压榨一番,我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对吧?所以太后那边就宁可对南边开刀了。”
韩延徽道:“南方有怨气,但永远只是怨气,北方会动武,南方不会,为了维系一统,自然宁可让北方气顺,也不惜压榨一下南方了。所以说,太后没有糊涂。”
“那么太子登基一事呢?现在谁都知道,太后这是有意要立李胡了,这也不糊涂?”
“这个……”韩延徽叹道:“关系到儿子,就只能说老太太是真的糊涂了……”
韩德枢道:“如果三日之后,太后真的要废孙立子,父亲打算如何?”
韩延徽似乎显得意志消沉了:“能有什么打算!我如今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无论给我封宰相也好,封王也罢,奴才就只是奴才。这些事情,原本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韩德枢目光闪烁,却忽然道:“但燕京那边,民间选出来的大代言却掌握着废立君主的大印!”
韩延徽愕然:“你……你说什么!”
韩德枢道:“儿子说的是那颗‘代万民言印’!近期燕京大代言的选举,父亲没关注么?”
“关注了……可那又怎么样?”
韩德枢道:“冯道选上了啊!不是张家的人选上了,不是郭杨鲁郑选上了,也不是河西人选上了,是最后才投靠天策的冯道选上的啊!他能选上,也就是说,如果换了爹爹你,也有机会!就算爹爹你没机会,儿子我也有机会。儿子我没机会,兴许你的孙子就有机会!”
韩延徽骇然道:“你……你要说什么?”
韩德枢道:“儿子说什么,爹爹明白的!”
韩延徽的思绪,忽然间陷入了狂涛乱涌之中。
当初听说了纠评台这种由下而上的机制,只是感叹张迈爱民罢了,但现在看来,情况却远不是如此!尤其是冯道当选之后,更是对很多人造成了冲击!
现在仔细想想,这种自上而下的体制之所以会让自己感到心动,根本就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动机,尽管披着以民为本的皮,但这个体制最重要的似乎并非惠泽下民。
作为当代第一流的智者,韩延徽敏悟到:这种体制最重要的,是让更多的人感到,自己有机会!
是的!自己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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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辽阳府。
契丹群臣大会,耶律朔古、耶律察割自不待说,就连耶律安端都来了,偏偏太子没有出现!而李胡却坐在太后身边!
耶律屋质当场就变色了,出列质疑道:“请问太后,太子何在?”
述律平神色一黯,说道:“天不佑我契丹,既夺我漠北,又夺我明主!如今,国家内扰不定,天策在旁虎视眈眈。在此危亡之际,哀家以为,若立幼君,非国家的福气。”
她的话忽然变得文绉绉的,可这话一出,却是全场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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