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彦琳道:“然张龙骧所建立的天策新唐,不止是武功强大而已,这段时间四哥暗中观察其内部政制,与中原旧制也大大不同。范延光最大问题,不是犯了谁的忌,而是他不能看到天策新唐现在运作的是一套新体制,范氏不能适应新体制,不管有没有触犯军律,其被排斥出去那是迟早的事。但我们若能适应这套体制,则将来于新朝开枝散叶,家业前程未可限量!”
说着,他又张迈进入燕云、河北之后所推行的政治建设择要说了——这些都是符彦卿的观察,再通过符彦琳之口道出,其实真实情况要深刻得多,但赵赞已经听得津津有味,叹息了一声道:“其实这几年通过做生意,我从客商口中,也辗转听说了不少甘凉的仁政,只是一直都觉得有夸大成分,今天听来,天策之所以能横扫天下,并非运气啊。”
“四哥也是这个评价。”符彦琳道:“元辅,如今张龙骧其实也是给了你选择,他让你前去,这是要看你的态度,所以没有限定你什么时候去,如何去,带多少人去,但你的选择,却会影响到你的将来。甚至就算你不去……”
赵赞道:“会如何?”
符彦琳道:“按照兄长的推测,如果元辅你不上去的话,张龙骧应该还会再派使者下来的,那时候,就是元辅你所期待的封爵了。节度使应该是有的,如果你一定要封侯,也未必不行。”
赵赞淡淡道:“但在那之后,就是范延光的结果了,对不?”
符彦琳笑道:“恐怕是。”
赵赞沉吟着,道:“我无意在海外蛮荒称王,但愿回中原世代公卿。只是不知天策旗下。还有没有立功立足的机会!”
符彦琳道:“元辅糊涂了!最难打的契丹虽然打平了,但江南吴越闽汉,可都是靠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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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的这场宴席,差不多是不欢而散,但结束后的密谈却宾主尽欢,符彦琳离开之后。众部将又来打听消息,赵赞只是安抚他们不要着急:“我自有主意,大家不用挂心。”
随后他来到岛上一座清雅的木制院落之中,两个女婢将他迎入院内,赵赞问道:“公主今日身体如何?”
女婢还没回答,院内一个女人道:“将养了数日,我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个女人,却就是赵赞的生母兴平公主,她原本被软禁在洛阳。赵赞势力渐大之后,大撒金钱派遣间谍、买通官吏,但也直到最近洛阳混乱,才将兴平公主救了出来,安置在蓬莱岛上,却暂时对外保密。
赵赞屏退侍从婢女,向母亲问安。
公主问道:“今日见了使者,谈得怎么样了?”
赵赞道:“正要向母亲禀报。”他侍母纯孝。便将会谈经过简要说了,又道:“符彦琳说的。与孩儿探到的消息基本一致。符家固然是要说降我们,拿这桩功勋去当他们符家更进一步的踏脚石。但内中仍然有七分真话。范延光那条道路,的确是走不通的。但因他符家一番说辞,就要这样将偌大的家当送给张龙骧,孩儿心中不能没有不甘。”
公主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见识。更别说被软禁多年,外界消息不通,无法帮我儿设法。但在东逃的道路上,也常听人说天下又要一统了。孩子,你觉得呢?”
“的确势将一统。”赵赞道:“不只是兵力强大的缘故。更因为天策的军政建制,远非南北诸藩所及。最难打的契丹都已经被打平了。石晋摇摇欲坠,至于南方诸藩,不论称帝还是称王,其实都不过是守财犬罢了,就等着天策定了中原之后去收取。”
公主道:“那如果天策一统寰宇,那时候孩儿可有把握割据海外?”
赵赞苦笑道:“哪有可能!海上财富虽然来得快,但都是背靠大陆才能赚取,否则就都是无根之萍,别说强如天策,就算是石敬瑭,如果他不是忙于外患,只要将海港一封,不出三年,我们的千船百舰就会不战而溃。若等到天策一统时我们还未归附,那迟早就是海外流贼的命,断不可能保有今天的逍遥日子。”
公主道:“国家大事,本宫不懂,但见多了帝王兴衰,却很清楚一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乱世可以割据,一统来临时就只分君臣。你若无心问鼎,又觉得无力割据,那干脆就将家当全交出去!交付得越是彻底,就越显出纯臣本色。”
赵赞道:“全交出去?张迈可是到现在都还没许下什么诺!”
“孩子啊,你糊涂啊。”公主道:“帝王家的未诺之诺,才不可限量啊!”
赵赞道:“母亲点拨的是!”
公主见他眼神之中还有迟疑,又道:“如果孩儿既想尽快取得那张龙骧的信任,又还暂时需要观察一段时间,那么先将我交付出去,也是可以的。”
赵赞一惊:“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公主道:“我们女人的性命,从来不在自己手里的。我人在蓬莱或在洛阳,其实都一样的——只要你兵船俱在,则我自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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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赵赞与符彦琳见面时,河北正迎来了一场复苏。不能说是经济上的全面复苏,但至少在商业上已经有欣欣向荣的趋势。
天策游骑兵严明的军律和神速的行动,有效地打击了各地的盗匪,在这个以农业为根基的国度,在秋收之际,是没有农民愿意离开即将到手的收成出去惹事的,秋收免税令的颁布,使得人心思安,大部分的州县很快安定下来,尤其是几条贯穿各州县的主干道,更是前所未有地平靖!
在以前。商旅商路不但要面临如毛贼匪,还要受各地官吏的盘剥,最麻烦的是人身安全没有保障,非有强大的武力不敢上路,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后梁、后唐、后晋名义上统一了北方。实际上对地方的控制力都十分有限,而重视商业的天策,却在短短两个月内将几条交通干道清理一新,虽然沿途按照天策新制设立厘金关卡,但厘金税额的设定是经过严密推算的,大致上控制在商人的承受力之内,对河北的商旅行贩、豪强世族来说,这都是百年未有的新局面。
河东、洛阳虽然隔绝,但从峡北集到河口镇的河道已经走通。远自西域、近则甘陇的货物源源不绝地运到幽州,山东、河北的商人也闻风而动,李沼从邺都出发时,原本只有军旅行走的运河,如今已经是民船居多。
从邺都往北,每隔十里都有驻兵哨塔望哨,或三十里、或五十里,都有厘金税关。但二百里内不重复征收,只需要将之前缴纳税金后得到的回执向税吏展示。这条运河干道上的一百二十个税吏。都是张迈从西北调来的,征收程序、记账方法,全部向甘陇看齐——那是近十年来在甘凉道上行之有效的一套征税程序。运河沿途各州的当地官员曾申请由本地挑选吏员充任,却被张迈拒绝,但张迈将所征税金留三分之一与沿途州县,又令各州举荐二十五岁以下通书算者前往幽州接受培训。以后另有调用。
李沼从邺都向北,越往北走,背后跟上来的船只越多。李沼是晓行夜宿,但商人逐利,闻到幽州的钱味都是日夜兼程——反正是船上行走。便让船夫两班倒。之前石敬瑭对燕云用兵,已经征调了所有他能征调的船只运兵运粮,天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会有这么多船只从哪里冒出来。一路经陶馆、临清、宁化、武城、漳南、安乐,便到平幽仓附近,从这里开始出现了许多官军用船,正不断往北押运粮草,经过长河、吴桥、安陵、东光,然后便由运河转入清河,再往北水路越来越开阔,纵贯整个沧州。
在海河与桑干河汇流之处,这时已经出现了一个新的市镇——市镇只是划出了一片地方,商旅正在凑集,但仓窖早已建好——这里就是张迈规划中的河津镇,在未来将是南方粮食北运的落足点。大部分押解粮食的船只到这里之后就靠岸了。
河津镇再往西北,仍然走运河可到幽州,但李沼却发现不但有商船北上,而且有商船往南、往东。
往南不奇怪,做生意嘛,有来就有往,但往东去做什么?那里是大海啊!
李沼一打听,才知道海河入海口有一座叫天津的小镇开港了!
作为河北的大族,李沼的消息相当灵通,他早知道海河的入海口有一个渔村,冀东、燕南的豪强常委托商人在这个小渔村与“海贼”做买卖,那座渔村便是一条走私的重要通路,但听往东赶去的商人说,就在不久前,张元帅派了兵马进驻那个渔村,并将那里改名为天津,又在那里订立了新的税金制度——也就是说,从今往后那里,以前的走私行为,以后将变成的公开的商贸了。来自丝路的货物,固然可以运往海外,来自海外的货物,也可以通过海路直到天津,然后进入河北商圈,并成为泰西丝路的反哺。
当李沼进入幽州时,这座曾经荒芜的城市正在变得热闹的,但来来往往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操着幽州口音——幽州人已经被契丹迁徙殆尽了,现在这些全都是外来户,其中大部分是来自西面的商旅,以及一部分来自冀东、冀中的商人,冀南、山东的商贩现在还在途中,估计要到冬季到来时,幽州才会进入交易的最旺季。
从南门进入,经过南市,带着一路的思考,踩着薛复平整出来的中央大道,李沼一步步走向北城,走进了向他敞开的黄金大帐,大帐内,张迈正将两支小旗插在颍昌和陈州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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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因为一些不如意的事情,这两天心情非常低落。影响力码字。
抱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