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一路上果如高行周所说,不是他的宗族,就是他的故旧,白马银枪团到了这里,何止如入无人之境,简直就是鱼游暗河,全无声息地就到达磁水上游。之后沿磁水向东南行走,当晚就到达共济仓附近。
共济仓是仓也是砦,砦中驻扎有五千兵马,高行周的先锋只有八百人,他叫来儿子道:“现在中原都传我死了,我忽然现身,只怕会引起骚动,你且试着去叫门。若砦内还是刘彦超,你伺机行事,看看能否引他投诚,若不是刘彦超,你就以从云州脱难回来为由,设法入内,举火为号。与我里应外合。”
高怀德答应了,引了三十余骑连夜扣门,砦门上守军急问是谁,高怀德看看砦门官眼熟。怒吼道:“没眼色的东西!不认得小爷了么?”
那砦门官果然认得高怀德,叫道:“哎哟!这不是我们的白马少爷吗?”
只是军律所在,不敢就开砦门,急忙派人去请镇仓使,不一会砦门大开,一个中年将领带了几个人就赶了出来,高怀德认出是刘彦超,见他不但盔甲全无,一只脚甚至没穿鞋子,便知刘彦超对自己情分未减,叫道:“彦叔叔!”
刘彦超看到高怀德疾奔过来,眼睛就湿了,叫道:“我的好少爷,我的好侄子!你……你怎么逃回来的?都说将主给张迈杀了,头颅都挂在了平安城,我听到消息后五内如焚,只道你也遇害了。还好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他只道高怀德是逃回来的,就要带他入城,高怀德一只手帮住刘彦超的肩膀,说道:“刘叔叔,这次回来的不只是我呢,后面还有几百位哥哥呢。”说着挥了挥手,一骑飞奔没入黑暗,不久便听马蹄声响近。
刘彦超是随高怀德他爷爷出身,对高行周半是兄长,半是仆从,有这情分,他对高怀德便毫不怀疑,听到马蹄声也不紧张,不久七百余骑奔近,果然都是白马银枪团的兄弟,高行周隐藏于人群之中,并未现身。
刘彦超大喜,说道:“兄弟们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快进来,好好歇息歇息,传令,烧汤造饭!让归来的兄弟们吃顿好的!”
说着便拥着高怀德入砦,进入议事厅,一时也没注意好几个白马校尉跟了进来——何况这些人刘彦超也都熟识,入厅后,早有仆役送来鞋子,刘彦超才一边穿鞋子,一边问道:“好侄子,之虎怎么样了?”
“虎叔没事。”
刘彦超又是一喜,跟着又是一阵黯然,踌躇着道:“那日将主殉国的消息从洛阳传来,我当时便天旋地转,痛叫呕血,急派人赶往洛阳,谁知前两日洛阳又有消息传来说府里遭了大火,府上好几个人都在大火之中失踪,连……”说到这里,刘彦超竟说不下去。
高怀德脑子灵活,马上反应过来,心想那场大火多半也是天策的密子所为,造成高家数口人失踪的假象,虽然此事一查多半会有破绽,但已足以拖延时间了。
因为知道奶奶和母亲并没有在火灾中出事,因此高怀德便不担心,笑了笑道:“不怕不怕,那火烧得好!”
刘彦超瞪着高怀德,心想这孩子怎么不知轻重,只是一时之间还不知是否要将噩耗告诉他,吩咐仆役道:“去拿酒来!”心想先灌高怀德几碗酒,再说事情让他好接受些。
却听高怀德道:“彦叔,这次不止我回来,还有一个人,彦叔见了会更欢喜。”
“谁?”
穿着普通士兵袍服的高行周闻言便从门外走进来,刘彦超整个人跳了起来,叫道:“将主……你……你没死啊!”
高行周微微一笑道:“没死。说我自刎殉国,是张元帅故意传出来的谣言。”
“张元帅……”刘彦超脸色微微一变:“将主,你……”
“没错!”高行周更不隐瞒,说道:“我被困金河山。怀德将云州发生的事情带回来告诉我后,我便知道石敬瑭气数已尽,如今我已弃暗投明,领了元帅将令,兴兵南征,第一站就是要取这共济仓!彦超,你我名为上下级。实为兄弟也!可愿意随我效忠张元帅,共成千秋大业!”
这时议事厅内已有四五个白马校尉,刘彦超的手下只有两人,且这两人也都是高行周的旧部,五代时期,各路兵将大多拥兵自重。高行周对刘彦超来说不只是老上级,更有主从之份,是他的大靠山,当初高行周“死讯”一传来,刘彦超便感觉自己靠山塌了,情知若不能找到一个新的靠山,降级罢权便是迟早的事。不想这时高行周突然出现,而且已经弃晋投唐!这时天下大势,人人皆知唐强晋弱,石敬瑭麾下不知多少将领其实早有弃主西投之心,只是投靠无门罢了。
因此刘彦超只是经历了一开始的震惊,马上醒悟过来,跪下道:“将主啊!老将主待我恩重如山,高家对彦超来说就是天。莫说将主是要带我们去走一条富贵道路,就算是赴汤蹈火,将主在前面走了,彦超在后面肯定就跟着跳!共济仓这五千兵马,从现在开始就是将主的了!”
高行周大喜,将刘彦超扶起来道:“中原最近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石敬瑭这条船就快沉了!你我能在沉船之前转投天策。那是天大的缘分!龙骧元帅又是不世出的圣主,我等能够追随他,他日必有一番新的功业!”
刘彦超连声称是,这时仆役端了酒进来。看到高行周坐在最上面,不由得怔了。刘彦超骂道:“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将主么!还不过来磕头!”那仆役急忙上前磕头,刘彦超一边给高行周斟酒,一边道:“今天真是高兴,今晚咱们也别睡了,一边喝酒,一边听将主给我们仔细说说别来之事。”
高行周按住酒壶道:“饮酒且慢,如今砦中校尉,可还都是老兄弟?”
刘彦超脸露黯然道:“自从将主的‘死讯’传来,杜重威那边已经开始往我们这里安插人了,只是被我硬生生顶住了,也亏是如今天策大兵压境,杜重威大概也怕引起变乱,因此没动用霹雳手段。但若是将主不来,再有一两个月的功夫,我老刘只怕也要被闲置了。”
高行周道:“既如此,那就将杜重威安插进来的那些人先请进来喝酒如何?”
刘彦超哈哈笑道:“正是,正是!正该如此!”
他当即传下命令,叫来七八个中级将校,那些人高行周个个面生,他们也都不认得高行周,其中一个一进门就嚷嚷,原来他收到风声知道刘彦超连夜开了砦门收容“逃兵”,因此言语讥讽,暗刺刘彦超不知还知不知道军律!
但他们的讥讽话没说完,就陡然发现议事厅的正位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刘彦超这个镇仓主将反而在旁边侍立,一时暗叫不好,高行周虽是微服,但其大将气度不是瞎子便都看得出来,那七八个将校以为是上面派下来的大将,一个两个便都噤若寒蝉。
高行周挥手道:“帐前无礼,拿下!”
十几个白马将士涌上,两个拿一个,将所有人都捆翻了,那七八个将校都不敢反抗,只是大叫求饶,又请问座上是哪位将军。
高行周笑道:“我是高行周。”
那八个将校一听无不脸色大变,高行周道:“我不愿杀人,但今夜却只能从权。”一挥手,白马将士早将人塞住了嘴巴,拉下去一刀一个。
高行周带来的八百人尽是精锐,又是从刘彦超手中接过的兵权,因此只花了半夜功夫就将五千兵马拿到手中,这时白马银枪团又有第二拨后续人马抵达。
高行周清点账目,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仓中粮草并未它调,一时喜上眉梢,对刘彦超道:“有了这批粮草,你我这场功劳足以在天策军中立足了!”
刘彦超也是欢喜,说道:“老刘别的不知,就知道跟着将军,肯定没错!”顿了顿,又道:“定州离此只有三十里,城内守军不过四千人,如今南北州县又全无动静,肯定是还不知道共济仓已经易手。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将主,不如我们将定州也取了吧!”
高怀德忽然道:“取定州,还不如去取平幽仓!”
高行周一个愕然,道:“你说什么?”
高怀德道:“天策缺的是粮食,不是兵马城池啊。河北一马平川,易攻难守。天策刚刚大破上京,军容鼎盛,挥师南下那是横扫千里,多一个城池少一个城池又有什么所谓。但如果我们取了平幽仓,那这场功劳可就大了去了!”
高行周素性谨慎,这次奇袭共济仓,说是奇袭,其实无惊无险——不但一路之上智珠在握,而且就算所谋不成也不会被困死,因此他才敢向张迈请命。但要他再袭平幽仓,那就非其稳重性格所敢谋。
刘彦超也是被高怀德这一计吓了一跳,道:“太冒险了吧。从这里到平幽仓,还有横跨整个祁州,整个深州,以及整个定远军,这一路去,可就都没有我们的人了。平幽仓又没有内应,万一拿不下来……”
高怀德道:“拿不下来,那就退回来啊。千骑去,千骑回,谁能拦我?”
高行周不禁也颇为心动!
自古两军对峙,若能断敌粮道,战争就赢了一半,是以曹操破乌巢,袁绍便败。不过乌巢本在边境上,边境上的屯粮之地肯定设有重兵,正如共济仓位于定州,靠近边境,因此是仓也是砦,砦内有五千兵马,其东三十里的定州城内又有四千兵马,定州西北的唐县又有三千兵马,且兵马皆非弱旅,三处据点彼此呼应,一处遇到袭击,另外两处便可呼援,一州之地布置有一万两千兵马,按照常理来说足堪御敌了。
但平幽仓和共济仓又不同,平幽仓已经是深于境内,其所在地北面有莫州、瀛洲,如今还有涿州,幽州,东面有祁州、深州,再往东北是定州,此地已属河北之心脏,若敌人真打到了这里,整个河北的防御早就糜烂了。因此平幽仓的布置主要是进行行政管理,而不是军事防御。
当然这些机密细节,非石晋军中大将不能深知。就连刘彦超这个层次也是不知,但高行周却是晓得的,他被儿子一说,心头大动,如果这个时节真派一支轻骑前往,说不定还真能把平幽仓给打下来!
到了那时,可就不只是为张迈南下的兵力提供粮食,更将会给幽州的杜重威以致命一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