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和敕勒川的道路已经打通,张迈现在已经来到长城之上,或者说,是废弃的长城上,这里离云州只有两日路程了,轻骑快跑的话还更不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传递,书信半日间就可以到达了。张迈在这里整顿兵马,同时在这里凭吊长城。
“这是一个很伟大,很伟大的工程,和我们即将要见到的大运河,同样伟大。”张迈对身边的马小春说,尽管马小春的胸怀视野根本无法理解张迈言语中的含义。
这是一段隋长城,还是隋朝年间修筑的,隋炀帝以后就再没有增修过,随着风沙的侵蚀,城墙已经斑驳不堪,许多段落已经无法作为守卫据点。大唐灭亡之后,五代割据政权都再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重修长城,契丹得手以后,更不会自找麻烦。
“但是,像这样伟大的工程,我应该不会再来搞一次了,正如……”张迈说出一个如果范质魏仁浦在会大吃一惊,但马小春却毫无感觉到话来:“正如我可能会废掉运河。”
看到马小春在那里不断点头,张迈略有些失落,就像一个绝世剑客,一时找不到可以论剑的人一般。忽然之间,他无比希望杨易快点伤好,薛复快点南下,当然,也可以从秦西那边,将几个能说话的人抽调过来。
就在这时,曹元忠的书信来了。还没看完书信,张迈的胸腔就蕴发这一股怒火!
幽州那边,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尽管这些年他的城府已经历练得越发深沉,但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契丹,哪怕是在败亡之际,也要给自己弄这样的一档子事情来!
但张迈的怒火,却不是朝契丹发作!
作为游牧民族,掠夺农耕文明是他们的天性;作为敌对国家,契丹掳汉民以实东北。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换了张迈在耶律朔古的位置上,他觉得自己也会这么做。对手就是对手,敌人就是敌人,理应杀戮。理应征服,理应打击!
但晋军的反应,却让他失望到了极点,国人受难,袖手旁观不止,甚至还见死不救,甚至还封锁边界!
这样的反应,让张迈几乎无法理解,这得是多扭曲的社会形态下才会出现这样的人格,这得是多扭曲的人格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决定!这得是多扭曲的君王才会容忍属下作出这样的决定!
这样的人。史家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张迈不是史家,他手中没有笔,他有的只是赤缎血矛!他要直接将做出这个决定的人,钉死在幽州的城头!
“够了,够了!”
张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马小春说道:“向云州传话,向各部兵将传话,以后不用对晋军客气了!向洛阳传话,让范质回来!石敬瑭我受够他了!”
“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必须尽快脱离这种人的手掌!”
“他不配做这片土地的皇帝!他不配当这片土地上人民的守护者!”
“我也不准备再和他对话了,因为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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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迈抵达长城之后。云州这边的民心士气就变得不大一样。
曹元忠没有刻意隐瞒张迈抵晋的消息,也没有可以宣扬,然而消息还是通过各种途径传遍了晋北,除了仍然坚持这可能是个阴谋的石重贵,云州的大部分都知道:元帅来了!
其实,安重荣在怀疑张迈到来是个谣言的同时。也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没错,就是逃跑,哪怕是一个赫赫有名的重将,面对张迈想到的也不是怎么作战,而是怎么逃跑——他仔细地安排了后路。确保退入雁门关的退路不会被隔断,然后才和石重贵一起领兵前往云州。
然后,一个小将的到来,彻底证实了张迈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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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怀德终于赶到了。
虽然安重荣药元福都不认得他,但中路军与西路军毕竟有过不少使者往来,派人一认,就能确定来人的确是高行周的公子,白马银枪团的少爷。
高怀德一见着石重贵安重荣药元福,纳头便拜,带着哭腔叫道:“留守!请你快快发兵,救救我爹爹吧!我爹爹被困金河山,到如今只怕早已粮绝,请留守速速发兵救我父亲一救!”
安重荣和药元福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暗叫不妙,石重贵心中也是一惊,问道:“怎么,难道……张迈真的来了?”
“是!”高怀德道:“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败得那么快,那么惨。”
安重荣厉声喝道:“你确定张迈真的来了?!是你们亲眼见到,还是揣测!”
高怀德道:“双方离得远,张迈又不可能亲自上阵,再说我们也不认得他啊。可是他的大纛出现了,而且陌刀战斧阵也出现了。别的可能是假的,陌刀战斧阵假不了啊。”
安重荣和药元福同时倒抽一口冷气,药元福道:“陌刀战斧阵不是在关中一役里打没了吗?”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怀德道:“但我爹爹看的清楚,那是陌刀战斧阵,没错的。”
高思继高行周都是练兵的大行家,这一点安重荣药元福也都是佩服的,五代离唐不远,尽管陌刀在中原失传,但作为一个骑将世家,高行周对专克骑兵的陌刀战斧阵自然深有研究,他作出的判断安重荣药元福自然也不会推翻。
陌刀战斧阵既然到了,那就没什么悬念了,就算张迈其实没来,只凭这个战阵本身就足以威慑燕云——去年那场死磕契丹的大战让人印象太深刻了!
“留守,家父为我制造机会,让我突围前来,这三日三夜里我几乎不眠不休,现在前方军情紧急,请留守速速发兵救援!否则我中路人马只怕就要支持不住了啊!”
高怀德言语殷切,双目流泪,几要泣血,然而他从石重贵等人的脸部表情中却看不到自己所期待的反应。
三人的脸上。没有着急的样子,没有愤切的样子,一听到张迈到来,有的只是惊震。甚至畏缩!
高怀德的心一下子冷了!
看到这三人的神情,他就意识到从他们这里求不到救兵了!
他只是一个武家少年,没有老谋深算的城府,没有七步一计的智算,战场之上拥有令人惊艳的表现,但在交涉场合中却殊乏应对的能力。在战场上,一个高怀德能干掉一百个曹延恭,但在这种场合下,一百个高怀德加起来也比不上曹延恭的一条舌头。
他能做的,只是在此弯下他素来不肯轻易弯折的膝盖与背脊。放下他所珍贵的自尊,砰砰砰地重重磕头!
“留守,留守!求你救救我爹爹!求你救救我爹爹!”
这个年龄的洛阳豪少,多在走马斗鸡,哪个不矜持。哪个不骄傲?
但是为了父亲的性命,为了数千白马银枪团兄长们的性命,高怀德却将头磕得犹如擂鼓!他的脑壳很硬,地面的砖块都被磕裂了,染满了鲜血,看得药元福心中不忍,上前扶住道:“世侄。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有些晕眩的高怀德提起最后一丝希望,叫道:“药将军,您答应去救我爹爹了?”
但是他得到的是药元福眼神中的一点遗憾与躲闪。
“世侄,你先下去休息,好好养伤。高帅被困,我们河东人马自然责无旁贷,但事关重大,出兵救援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高怀德又是一阵晕眩。叫道:“药叔叔!留守!”
这一刻他的言语很匮乏,千言万语到了喉头就只变成两声呼唤!
但呼唤却带不回他需要的应承,石重贵只是下令,让药元福带高怀德下去,“好好将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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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元福再回到大厅,看到的便是石重贵和安重荣对坐愁眉。
药元福不用问,也知道两人为什么愁,知道他们在愁什么。
过了好久,石重贵才道:“没想到张迈真的来了……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安重荣道:“张迈既来,这云州城的事情……只怕就悬了。”
石重贵望向药元福。
药元福却道:“留守,末将以为,此事断不可半途而废!曹元忠既然代表天策向我们许诺割城,若我们抵达之后他反悔,那便是失信于天下!那时我们进可攻城,形势不妙亦可撤退,陌刀战斧阵不是汗血骑兵团,其长处是列阵而战,不是追袭攻击,我们只要保住退路,何怕张迈!但若我们一听到张迈的名头就闻风而逃,那时候不但云州不得,且必贻笑于天下!”
他这“闻风而逃”四字,让石重贵听着极不舒服,因为现在他只是听到张迈来了的消息,心里就打了退堂鼓,这不就是“闻风而逃”么?
安重荣亦然,不过他毕竟还是有胆色的人,点头说道:“药兄所言不差,只要我们保住退路,便不怕张迈追袭了。但云州临门不进,必为天下笑!”
石重贵见状,这才道:“也罢,既然两位都这么说,那就按照原定计划进兵吧。”
至于救援高行周云云,三人根本就没提起过——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有必要讨论的话题。
张迈既然来了,要救高行周,那就得正面突破天策唐军,就得正面突破陌刀战斧阵。
要在张迈眼皮底下去突破那个连契丹腹心部付出巨大代价都没法突破的陌刀战斧阵?
开什么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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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高怀德抵达怀仁县的时候,另外一个消息也在云州城内迅速传开:幽州没有掉了!
城池还在,但人全部没有掉了!
活着的人被迁徙到了东北,而死了的人……都在那几十个千尸坑里头!
来自幽州蓟州的那些人,曹元忠没有给予他们特殊的保护,就是给他们一些财物,让他们自己到城内设法安置,这些人出去之后不可避免地就要与本地人接触,然后幽州所发生的一切便迅速传遍了全城!
在这个时代,云州与幽州犹如双生子一般,幽州是燕地的核心城市。云州是代地的核心城市,幽州是进入河北的钥匙,云州是进入河东的钥匙,同时。这两座城市都在不久前被契丹占领,并都作为大军驻地所在。
幽州出事,云州最是感同身受!
听着幽州的遭遇,就像听着自己的遭遇!
许多人不禁想到:如果不是敕勒川有天策唐军的存在,如果不是曹元忠折德扆的存在,如果不是天策在这里对契丹造成的压力与威胁,云州这边会怎么样?
所有的人想到的答案几乎都是一样的:云州只怕也会面临和幽州一样的遭遇!
不知不觉间,天策唐军与石晋军队给人的感觉已经彻底区分了开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体会到,天策唐军是会对自己提供保护的。而石晋的军队……
那是一支可以不作任何抵抗就将燕云十六州让给契丹的军队!
那是一支眼睁睁看着异族搬空自家城池的军队!
那是一支眼睁睁看着异族屠杀同族而不出手的军队!
那是一支不但不帮百信还帮着胡虏不让百姓逃跑的军队!
那些冷血的军令,那些令人不顾百姓死活的决策,那些不将国家与国土当回事的决定,都渗着一种让人心里发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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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重贵的兵马终于抵达了云州城下,这两天他很不高兴。有关于幽州的消息,不知不觉中就从传了出来,并传到了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