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时候听到消息。他 还有假装听不到,猛地变色,拍着桌子,厉声道:“你们契丹好金贵的口齿!这边说要割地求和,那边就又跟石敬瑭说要燕云十六州将割给他们!”
他冷冷一笑,道:“你们契丹,究竟有几个燕云十六州!”
耶律屋质见曹元忠发怒,却不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曹元忠的发怒好像是假发怒一样,虽然表演得很到位,但其中的微妙细节,却还是让耶律屋质直觉地感到对方是在做戏!
“曹将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曹元忠冷笑道:“洛阳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说你们契丹要将燕云十六州‘还给’石晋!石敬瑭已经昭告天下,不知道这其中是石敬瑭在自作多情,还是你们契丹在搞风搞雨!”
韩德枢是他派去洛阳的,而且出发的时间比他早,云州到洛阳的道路比云州到秦州的道路好走,中间又没有经过薛复那样的跳板,洛阳那边消息会先传出来,这是耶律屋质早就预料到了的。
但他也不着急,只是轻轻一笑,道:“曹将军,我此番南来的意图,薛复将军只怕在我抵达秦州之前,就已快马提前通知这边了吧?那么对我大辽想要出让燕云十六州以与贵国讲和一事,怕是早有定论了吧?我入城之后,就由曹将军陪伴,但我观曹将军神色,对我大辽愿意出让燕云十六州一事似乎没什么兴趣,想必贵国的定论,大概是不准备和谈了吧?”
他一连三个问题,就如连珠炮一样,打得曹元忠一时无语。
耶律屋质道:“既然贵国已有了打算,那么我明天呈上敝国皇帝的国书之后便打道回府,洛阳那边的消息,是真的也罢,是假的也罢,曹将军都不必再朝我发脾气了。”
他要是继续以诱惑式的口吻吸引曹元忠,曹元忠只怕不会理他,这时以退为进,曹元忠反而沉吟,道:“你奔波数千里,就是为了递交国书?”
耶律屋质苦笑道:“当然不是,但现在事情都还没谈,贵国就已有定议,我又还有什么办法?就只有多谢曹将军今日的陪伴了。”
曹元忠道:“耶律将军就这么回去,贵国国主不会降责么?”
耶律屋质道:“降责多半是会的,但我总不能为此而在秦州卑躬屈漆啊。大辽虽然目前局势处于劣势,但万乘之国自有万乘之国的尊严!且兵事凶险,没到最后一刻,胜败还难说呢。说不定这次讲和未成,于我大辽却是好事。”
“好事?”
耶律屋质笑道:“若我大辽挡得住贵国鹰扬将军的进攻,而燕云十六州又还在敝国手中,那么贵国的军马就被敝国分割成南北两半。到了那时,贵国虽然有南北夹击的优势,但敝国也有整军一处、从容御敌的好处。我们临潢府到燕云的防线连成一体,你们敕勒川和漠北的布局却被分裂切割、消息难通,届时贵国大军就算强于敝国。一旦陷入持久战,胜负就难说了。再说,漠北孤悬于外若久。大将拥兵在外,贵国张元帅就不怕有变么?”
曹元忠这几年虽然。但偶尔也有带兵,他本身也是将领出身,自然知道耶律屋质所言非虚,不过一时之间也未表露什么。但等到耶律屋质说到“大将拥兵在外、不怕有变”两句,曹元忠还是忍不住微微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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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与杨易的交情举国皆知,但在这个混乱的军阀割据时代,有什么样的交情是金子打的?能经得住最高权力的腐蚀?
漠北那可是一片万里雄疆!占据漠北者。退可独立为可汗,进可威胁中原,更何况这次为了打败契丹,实际上天策唐军的主力已经不在凉兰。而在漠北了!将军队的主力交给外人,这可是皇权大忌!尤其是在安史之乱后,哪个军阀不是一拥有兵权就想做皇帝的?到如今这几乎成了天下所有人的思维惯性了——
拥兵不做皇帝?除非是傻瓜!
想想当年,王翦要灭楚国时,秦始皇将六十万倾国之兵交到了王翦手中后。王翦最迫切进行的事情不是如何筹谋伐楚,而是买田买地,为何要买田买地?就是要自污,要让秦始皇觉得他王翦在为子孙谋福利!为什么王翦要这么做?因为他要让秦始皇觉得自己不会造反。
不管秦始皇本身是怎么想的,光是从王翦的行动中。就完全可以推知当时的咸阳对将六十万大军交给王翦的忌惮有多深!
当日鹰扬军出现漠北之后,曹家的智囊曹元深就深自叹息,以王翦为例作为说明,觉得张迈的这个行动十分冒险,最冒险的还不在外敌,而是内变!在曹元深看来,今日杨易之忌,更在当年王翦之上!
曹元忠想起了当日曹元深的分析来:“其一,王翦年纪老迈,而杨将军年富力强,年轻人的野心自然会比年长者更大,此大忌之一;其二,于安西唐军内部,张元帅乃是外来户,而杨将军才是安西四镇的嫡派子孙,张元帅以莫大功劳使得四镇归心,但在安西唐军内部,难保没人更倾向于四姓子弟者,此大忌之二;其三,则是漠北的后勤。”
杨易进入漠北之后的后勤状况,与王翦伐楚时的后勤状况是完全不同的!
王翦伐楚,后勤全靠秦国在后方供应,真个有变,秦始皇随时可以切断王翦的命脉,而杨易呢?他进入漠北之后,尤其是在漠北大捷之后,对来自后方的后勤依赖实际上已经降到了极低状态。也就是说,当前的杨易,完全具备独立的条件。
至于说杨易的父亲杨定国以及妻儿老小还在凉兰这边,曹元深等根本就没去考虑。为了至高权力,老父妻儿又算什么!真能做得皇帝,正如刘邦对项羽所说,“要烹吾父,请分我一杯羹!”至于妻儿,三十几岁的男人,一为帝王,何患无妻无儿!
但,曹元深的这些意见,曹元忠不敢说——没人敢说!在当前的局势下,谁敢跟张迈提一句对杨易的不信任,张迈马上就会拿他开刀——不会等到第二天!
但没人敢说,不代表没人没这么想!
虽然,张迈和杨易的交情,以及天策唐军目前的形势,应该还可以预防这种情况,可是这种状况,真的能够持久么?就是杨易真的没有谋反的意思,可是河西这边,还有一大帮的人怕他会有这样的意思呢!曹元深不是第一个人也不是唯一一个,他不过是这一类意见的一个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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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元忠神色的变化,只是一瞬之间,但已经被耶律屋质捕捉到了。
这倒不见得就是曹元忠的过错,实在是耶律屋质的这一剑太过犀利,不声不响就直刺要害,以至于曹元忠一时无以应对,他能保持眼下的镇定,已算难能可贵了。
但只是这一瞬间的变化,已经让耶律屋质知道自己抓到了天策唐军最脆弱的尾巴!
“韩藏明果然厉害!”
能在数千里外,光凭局势推测就摸到天策唐军内部被隐藏得很深的内患,这是耶律屋质也无法做到的,只有精悉汉家文化精到骨髓里的韩延徽,才能够有如此深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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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就在耶律屋质与曹元忠酒楼博弈的时候,张迈也正在秦州大营中推演着沙盘,范质就在旁边看着。
非常微妙的,范质此刻脑中掠过的,竟然也是关于杨易。
是的,韩延徽在契丹就能推测出来的事情,身在天策唐军的核心,范质虽然比韩延徽年轻、稚嫩,还不够老辣,却也因为身在核心而更加敏感。杨易拥兵在外已经超过一年,权力太大,是需要制衡的,但眼下却还不到开口的时候,范质只希望这次田由大唐,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在不虞的情况下发生。
张迈推演着沙盘,忽然道:“从阿易去年年底传回来的消息看来,耶律察割已经退入东北。而在失去漠北、燕云又不稳的情况下,东北就将成为契丹最大的依凭。但是,在辽东地区,契丹人可有一个很大的内患啊。”
当别人在想着天策唐军的“内患”时,张迈却在想着敌人的“内患”!
范质对于政治比较敏锐,对于军事就不是很在行,可这时张迈说的虽是敌国之事,他却敏锐地意识到那是一个政治问题——而且是敌国的政治问题!
“丹东!人皇王!耶律倍!”
三个简洁的词,一下子就点出了张迈要说的话,让张迈一阵痛快,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啊,这也是他越来越信任范质郭威的原因之一。
没错,哪怕在契丹内部,也是有分裂状况的。东北那一块从来不是耶律德光固有的地盘,述律平的传统势力范围在漠北,如今已经被摧毁了,承继述律平意志而登上皇位的耶律德光,在东北地区的影响力,其实还不如他的哥哥耶律倍,也就是如今被张迈捧上活佛宝座的赞华!
“魏仁浦说的没错,万乘之国对万乘之国,很多时候会有反复,国战之役,打的往往不是前线,而是后方!打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后方?
范质又想起了杨易。
张迈说道:“有一句很土却很有道理的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有时候,我们并不需要多强大,只要对手比我们差劲就好;有时候,我们不需要多聪明,只需要对手比我们弱智就好。当然,要对付弱智的敌人,首先要保证我们自己不弱智,要引发敌人的分裂,我们自己首先必须团结!打仗最难的,不是对付敌人的强大,而是要使得内部互相信任!只要内部铁板一块,就没人能打倒我们!这个是最困难的,但只要我们做到了,我们就能所向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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