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马高地一战天策唐军的胜利,令长安方面由咄咄逼人的攻势一转眼改为守势,就在剑阁西北出现吐蕃骑兵后不久,孟昶便仓皇撤回成都,安审琦接到命令之后渡过渭河,天策唐军几乎兵不血刃地就接收了孟蜀在关中西部的渭南领地,收取了凤州。更令安审琦惊喜的是,孟昶竟然没有将带不走的存粮烧掉,安审琦一下子也未能清点清楚,但总数当在十万石以上,这下子安审琦部几乎就可以就地而食了。
秦州方面收到消息之后,慕容春华笑道:“听说那个孟昶本来也是有一些雄心壮志的,现在怎么变得这样听话。”
张迈笑道:“未经历过风雨的雄心壮志最是脆弱,一遇挫折马上就会倒向另外一个极端了。”
范质在旁道:“孟昶是被我们的军威吓破了胆,但交涉之道,需要张弛有节,如今他们服软,我们也该给他们一个下台阶,不如我们且安抚他们一下,稍稍恢复与孟蜀的交谊。若明年能重新开通兰州与巴蜀之间的商道,对我们来说是极有好处的。”
张迈这时也接到了郑渭的书信,知道政枢与蜀商之间有了暗中协议,便答应了,让范质代自己草拟一封给孟昶的书信。又向吐蕃传话,勒令他们不得侵犯汉中、川西——这勒令明着是向吐蕃诸族发出,以酬孟昶的退让,其实为的却是收取两川百姓的民心。
本来惴惴不安的蜀地军民听到消息果然心里都安定了下来。
自此天策唐军控制了秦岭北麓的西线,直接威胁长安。全军上下都跃跃欲试,连安审琦都想着要连冬围攻长安城了。
就在这时张迈却向诸主要将领传下命令,要他们在顾及士兵士气的情况下,“准备过冬”。
“这一回……是真过冬了。”张迈悠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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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凉兰巴蜀转入宁定的同时,长安方面却愈加的不安了,原来西北方面竟传来了一个比环马高地契丹战败的消息更大的噩耗——据说,耶律德光的大纛忽然北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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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经回到夏州城的李彝殷更发现:不但耶律德光,甚至连耶律朔古也有北退的倾向!
定难军诸将赶紧聚集,现在天策的两大步骑精锐都遭受了重创,契丹在朔方、套南也不是站不住脚,为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准备撤退?
这种撤退,是真撤退,还是假装撤退的陷阱?
党项的几个元老都倾向于这是契丹的一个陷阱,但李彝殷却认定契丹是真的撤退。
“契丹会撤退,是张元帅不久前才给过我的一个预言,虽然我不大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有把握,但他既然会作出这样的一个预言,绝对不会事出无因。眼下我们仍然是天策的一个屏障,”李彝殷说道:“我找不到张元帅将我们往火坑里头推的理由来。”
李彝秀道:“那么,我们要听张元帅的话,连冬追击了?”
诸元老一起惊道:“不可不可~!那样太危险了!”
李彝殷沉吟道:“如果真的打追击战,确实危险。但如果情况真如张元帅所说,契丹会弃套南、朔方,那我们不追又实在可惜。”当下传令,命李彝秀率三千骑兵出击,自己率领五千骑兵为后,进行试探性的攻击。
如今已是严冬,在这个季节,哪怕不是打仗,只是骑马出城去硬抗那可怕的西北寒风,也必须是党项一族中的精锐不可。
“如果契丹反击强劲就退却,如果契丹反击软弱,那就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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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关于契丹的消息是越来越坏,桑维翰派了人追上耶律屋质去质问契丹为什么不守盟约,谁知道耶律屋质不知道为什么,在出了长安城后不远,就因为北面来了一个耶律德光的使者,两人耳语了几句后耶律屋质脸色大变,当下就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地赶回去,以至于桑维翰的人竟然赶不上。
“什么!”石敬瑭的脸上,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愤怒。
耶律屋质才刚刚回去,双方的盟约言犹在耳,怎么契丹就背信弃义了?石敬瑭知道,契丹肯定是出事了!
桑维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契丹虽是胡虏,但耶律德光不是蠢才,应该不至于这边才答应我们,那边就干出祸害同盟的事情。天策若再坐大,对他们契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石敬瑭怒道:“那你来告诉我,契丹那边是怎么回事!”
“这、这……”桑维翰答不上来,他也觉得契丹不应该会在这个时候出尔反尔,然而事实胜于雄辩,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耶律德光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比甘陕大局更大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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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远的大营之中,一个和尚带着微笑,站在一旁。
当日远袭秦州之后,刘知远功败垂成,凭心而论,他抛下大军自己去偷袭秦州,从事后成败而论,确实堪为他人诟病,但主将者有时候行事也不能太过拘泥,当年曹操与袁绍决战事,就曾率领五千精锐偷袭敌后,只不过曹操当初成功了,而刘知远失败了而已。
此事之后,刘知远不恨张迈、郭威,却恨孟昶不能作为自己的强援。他这几日回想之前种种迹象,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预料没错,只恨孟昶不肯为援,以至坐失良机罢了。
等回到大营,虽然主力军在慕容彦超的主持下大营幸保不失,但石敬瑭对他的信任却降到了最低点,眼下石敬瑭不撤换他,那只是为了不犯“阵前易将”的大忌!
就在昨日,当契丹忽然有大变动的消息传来之际,一个和尚秘密来到了刘知远的大营。
“你是说……”刘知远瞪着和尚:“契丹北退,都在张元帅预计之中?”
和尚微微一笑:“是。”
刘知远瞳孔收缩了一下,道:“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张迈布的局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今天到这里来,为的是什么!”
和尚道:“贫僧于军国大事,所知不多,此来是转达元帅的一句话:希望刘大将军,还能记得当初的约定。”
刘知远也看得出这个和尚在天策军中地位不高,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向后倚着靠椅,猛地望向北方,喃喃道:“错了……错了……我们都猜错了!难道……杨易不在关陇……他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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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已经进入寒冬的关中地区,却说当今年天气才渐渐转凉时,漠北与西域之间的通道却正处于繁忙季节。
这种夏季才过、秋季方兴时,野草正盛,马群正肥,当此之际,最适合赶路。
尽管西域、漠北处于两个政权的统治之下,但这并不能妨碍商人的步伐。漠北产皮毛,也产马,西域的马种品种较优,漠北之马则以量取胜,所以两地同是产马,却还有交易的空间,且西域则产有各种奇珍异宝——这些是漠北贵族酋长们所需要的,更别说自天策政权勃兴以来,龟兹、疏勒等地棉纺织业大盛,棉纺衣物的价格大大降低,以此与漠北的皮毛作为交易,也是大宗的交易货物之一。
除了西域、漠北本身的交易,还有来自东北地区与西域的交易。东北地区的出产可比漠北更加丰富,那里有海产品,有良木,有补药中的极品——人参,有珍珠中的极品——东珠,而来自印度的珊瑚,来自天方的绒毯等等,则是东北豪酋们的最爱。
本来东北地区与西域地区的交易,可以透过中原的商队进行,但通过中原的中间商成本甚大,于是漠北地区就有精明的回纥人打通层层关节,贿赂了漠北道路上的大小诸族,用马队将东北地区的货物直接运往小金山。
漠北大小诸族无论是族民还是酋长,其实也很需要这些商品,沿途诸族大多合作,不少酋长甚至还暗中参与了这种买卖。
而小金山那边,杨易奉行张迈的政略,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截断漠北与西域之间的民间交往,只要不是铜铁之类的战略物资一律放行,且商旅一旦过了小金山,缴纳了一定数量的,便可以得到在天山北路通行的凭证,到了碎叶若再缴一笔钱,就可以南下进入宁远,或者在轮台缴纳一笔钱,就可以通行安西了。
天策政权下的这种管理,比起在漠北要贿赂沿途的大小诸族,无论时间成本、人力成本还是金钱成本都要低得多,更别说安全性了,这些都让到过这里的商人暗中感叹,希望漠北也能建立这样的秩序才好。
在这样的利益驱使下,只要不是天策大唐与契丹之间正在发生大规模的战斗,便会有一拨接一拨的马队行走于西域与漠北之间,哪怕甘陕地面上四国混战的乱局,也没影响到漠北的这一拨商旅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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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纥商人的行动,除了给漠北带来货物以外,还带来了文化与宗教。
汉地的文化,比如儒家、道家,乃至汉传佛教,其实不是没有传入过漠北,但是中原地区生活较为安逸舒服,在这里酝酿出来的文化与宗教,无论是儒家的优雅自律,道家的闲暇安逸,还是禅宗的思维辩证,都与生活艰辛的漠北格格不入,这里的牧民,他们需要的是另外一种安慰,所以无论汉传文化中的儒释道,传入漠北之后都很难站稳脚跟。
倒是吐蕃高原上,其民众生活的艰辛程度与漠北牧民差相仿佛,在这样的基础上酝酿出来的蕃传佛教,虽然比之汉传佛教多了许多神秘乃至迷信的色彩,然而却更加符合漠北牧民们的知识水平与思维模式,因此蕃传佛教一入漠北便大受欢迎,漠北底层牧民们的生活其实要比中原底层农民的生活还艰苦得多,他们很难去欣赏高度发达的唐诗,很难去想象采菊东篱下的隐士生活,对当头棒喝式的禅宗机锋也没兴趣,却很容易与蕃传佛教产生共鸣。
且佛法之在漠北并非无根,从很多年以前漠北牧民就都已经知道佛的存在,有这样的基础,蕃传佛教的教义进入漠北之后,便在不长的时间内产生了相当的影响。甚至就是一些豪酋,还曾不远千里去寻求一些活佛开光过的宝物,甚至派遣子弟去接受活佛的加持。
这些宗教交往,也都与经济贸易混在了一起。
漠北、西域之间的贸易通道,虽然在规模上不能与丝绸之路的主干道相提并论,却也可以视为丝绸之路的一个分支。且这条民间商道也是在天策大唐鼎定安西之后才日发繁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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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正有几支商队从契丹在漠北的军政重地——镇州出发,一路与阻卜等部大打交道,许多部族不仅为他们开了方便之门,甚至还托了他们购买各种西域货物。
这几支商队预计着只要能平安回来,赚个三五倍利润是不在话下的。他们拿着各族大族长的信物,翻过乌山山脉(今杭爱山脉),又走了一程,眼看着离小金山不过五百余里了。
“等走过这五百里,到了小金山,那我们可就发了。”一个商队首脑呵呵笑道,几年之前他还只是一个马夫,因缘巧合之下走了这条商道两个来回,如今就已经拉上了一支上百匹马驼的队伍,就是漠北的各族豪酋,遇上他也客客气气的,因已经走过几次,所以对这一条道那是极熟悉的了。
他的马夫道:“老爷,小金山那边,是唐人的领地了吧,我们虽然有阻卜等部的各族老爷们给的信物,所以这一路走的平安,可到了唐人的地方处,他们会不会抢我们的东西?”
那个回纥商主呸了一声,道:“你懂得什么!到了小金山才更安全。小金山的守将慕容旸,我也是见过的,过了小金山,让他们验过我们未夹带细作,就可以一路平安到轮台。轮台那边的市井,可比镇州繁荣多了,到时候让你小子开开眼界!”
轮台(今乌鲁木齐)在天策军之下虽然日益繁荣,但为时尚短,与疏勒、龟兹、凉州、兰州还是不能比的,可比起镇州来,强的却不是一个档次了。
那个回纥商主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小子,过了小金山,你就要叫我张老爷了。”
“张老爷?”
“没错。”那回纥商主道:“你记住,你老爷叫张存仁,这是我的汉名。在唐地做买卖,总要有各种登记,有个汉名顺当得多。还有,你小子也该学学唐言,现如今这世道,若是不懂得唐言,别说生意总归做不大,就是做马夫的,不会说唐言也做不好。”
这三支商队是在乌山西麓遇到后结伴同行,声势甚是不小,整个商队由张存仁等三个大商主为骨架,另外有数十小商贩跟随,此外那些马夫、护卫之类,也大多自己夹带了一些私货,准备到了轮台出售再做点买卖。这三个商主其实也不是这三支商队的大老板,只能说是组织者或者盟主的角色。
说着说着,张存仁忽然望见前方一个山头,一拍大腿道:“不好~!这附近可有个煞星!得小心些。”赶紧让人传话下去,并知会另外两个商主。
那马夫道:“煞星?各族族长都和老爷你有交情,萧国舅也托老爷买珊瑚,还有大唐的将军我们都不怕了,还怕什么煞星。”
“你懂得什么!”张存仁道:“萧国舅是我们的靠山,慕容旸会收我们的关税,各族族长也托我们买卖东西,所以都给面子,但这个煞星,却是一个强盗!一帮马贼!”
“强盗?”
“没错!”张存仁道:“那是这几年忽然冒出来的一个小子,二十岁都还不到的年纪,手段却忒狠辣,纠结了数百号人马,就在这附近,平时游牧,遇到过往商人、部落就下手抢劫,走这条路的商队,没被他盘剥过的。”
“才几百号人马,那怕什么……”
话才落地,便见远方忽然烟尘滚滚,有数百骑士冲了过来,商队前面的护卫见状脸色都变了,赶紧变阵准备迎敌。
马夫叫道:“哎哟,可别真遇到那马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