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易听得眉头一皱,觉得郭威这话两面都圆——他本人却讨厌这种“没有破绽”的意见,两种意见都给了,那就相当于是没给意见!
张迈问道:“那你是主张持重了?”
不意郭威却道:“不,我认为都督的意见是对的,这一仗可以打!”
这句话却又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张迈道:“可以打?”
“对,就算此事上有奸计,这一仗也可以打!”郭威道:“这一仗若有奸计,那就是契丹与回纥在诱我们决战!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何惧?只要我们准备充足,那这一仗也不是不能打!大凡设陷阱必有诱饵,陷阱设得越深、希冀越大,则诱饵越大!胡人若要诱我们出战,那必然要先露出破绽来给我们,若我们击其破绽而不落入陷阱,那胡虏便反而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杨易颔首道:“说的不错!”
“但既然契丹与回纥要诱我们出战,那就证明了一件事情!”郭师庸道:“证明再拖下去,对他们不利!如今我方只要背靠天山,稳守北轮台城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急于出战?敌人既然诱我出战,必然设定了有利于他们的战场,弃我之长就敌之强,恐怕非智者所为!”他说着望向李膑:“李司马,你认为对么?”
李膑本来和郭师庸是站在同一阵线反对杨易的,但郭师庸是将军而李膑却是参谋,且郭师庸这个将军经常都是作为一支军队的总执行,本身不像郭洛杨易薛复那样还要统摄全局,而李膑作为参谋却要考虑更多后勤的问题,要顾虑到军事与政治的平衡,因此到此他与郭师庸的立场又有不同。
“这……”他在郭师庸的提醒下又沉思了好久,才说:“其实继续拖下去,对契丹、回纥来说肯定有害,但对我们也未必有利!”
郭师庸一怔,李膑道:“我军这两年收入颇为丰厚——不管是金钱的收入,还是粮食的收入,都甚喜人,但我天策大唐毕竟立国未久,以一载之资要想应付一场倾国大战……太勉强了……”
李膑这时顾虑到的,正是天策军最大的隐忧!
古人三年积蓄以应灾变,十年积蓄以应战争,二十年继续以应强敌争衡,战争一旦爆发,可以让百年继续都化为乌有!
天策军这一年来靠着丝绸之路重开的强大商业动力得到了难以计数的钱财,可毕竟为时甚短,去年又获得局部丰收,但毕竟只是一季,这笔钱粮放在和平时期看起来很多,真的打起仗来花钱就犹如流水!
正是如此郭洛在西面才会将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维系丝绸之路上,因为那是天策唐军后勤补给的生命线,也正因如此郑渭才会在战争开打不久便受到巨大的财政压力,因为对一个整体上只安稳了一二年的政权来说,要打这样的一场倾国大战本身就显得仓促!
甚至不止是经济,在政治层面,天策军入主河西的时间也不长,纵然张迈安排了薛复、鲁嘉陵与郑渭镇守后防,但那也无法彻底地让他后顾无忧。
李膑道:“其实若是可以选择,我们三年后再打这场仗的话,会好的多……”他看了张迈一眼,没有在这个方向上继续纠缠,因为张迈之所以如此强硬地亲征就是为了压制这个声音,李膑继续道:“但契丹和回纥没有给我们这个时间,我们不得不战,可是如果要说拖延下去的话,我认为持久战对我们来说也不适合。拖得太久,契丹与回纥受到的伤害固然很大,但我们所受的伤害也会不小。到时候纵然能重创这两大胡部,但我们内部一旦出现问题,却说不定会催生出我们自己也对付不了的局面来!”
杨易道:“李司马这几句话可就合我意了!这场战争还是早决胜负的好,越往后拖,只怕变数就会越大!”
至此帐中诸人都已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张迈闭上了眼睛,好久好久,才又睁开眼睛对杨易道:“我素来相信你的直觉,你觉得这次是机会,还是陷阱?”
杨易道:“纵然是陷阱,我亦有信心破坚破困!”
张迈听了心中微感不安,郭师庸见此形势已知道此事难以阻止,就道:“就让阿易去吧。我们派兵跟在后面,沿途布置,随时增援。”
杨易却道:“我有精兵两万人,就足以纵横沙场所向无敌!就算真有陷阱也休想困得住我!若是步步为营地布置援军,从这里到那个河谷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据点布置得多了分散兵力,布置得少了又没意义。若要以大军拉成长蛇,那更是引敌腰斩!不如集中兵力向北急冲!且兵贵秘行,不宜张扬,我当戮力向北,不能留神回顾!如此才有取胜的希望!”
张迈想了想,道:“要不,让春华去?”
杨易道:“若此事顺利,春华攻势不如我猛烈,没法趁势席卷胡虏一战平定北庭;若此事有诈,春华又不如我坚忍!所以还是我去的好,就让春华为我后援吧。”
张迈见杨易心意已坚,说道:“好吧!我军自起兵以来,所遇到的困难与陷阱不计其数。虽然契丹与今日的萨图克都远远比我们往昔的敌人厉害,但今日的我们也比往昔强大得多!此战就按照杨易的主张行事!也请诸位各自努力,就让我们以此一战,平定北庭!”
又与诸将商议了许多战场布置、准备细节,然后各自行事。
郭威从军帐中出来之后得张迈允许来找柴荣,柴荣又再一次将他拥抱住,郭威道:“你现在也是知名小将了,还是当年的孩子么?”
柴荣有些羞赧地低了低头,很不像他在外那般果断。
父子俩就在张迈的小帐之中互诉别来之情,郭威摸着柴荣的额头道:“咱们这才相聚,只怕转眼又要分离了。”
柴荣脑子活得紧,就道:“是准备攻打那处河谷,要我带路么?”
其实这个环节张迈杨易等尚未安排,但既然决定了要打,则向导一职自非柴荣不可,这本是极高的军事机密,但郭威见是柴荣自己猜到就不否认,道:“这场仗可不好打,随时都可能会丢了性命……我受元帅知遇之恩,便死了也无怨,但你年纪小小……”
“爹,别说这等话了!”柴荣道:“你受元帅知遇,我便没有么!这几个月来我既入军中,一开始只是为谋条生路,但现在却已经深爱天策军!契丹人杀了我们的队正,我也正要找他们报仇!男儿报国,又分什么年纪大小!这一仗我若能出力,心中只会高兴!便是洒血沙场,也不后悔!”
郭威听得心中又是欢喜,又藏担忧,抚摸着爱子的头发道:“男儿报仇,十年不晚,至于建功立业也不急在一时!此次若真随军出征,记得保护好自己。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我便寻遍天涯海角,也再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儿子了。”
柴荣听得动情,忍不住有些哽咽起来,随即笑道:“爹!咱们可别说这个了!要是回头让元帅看见,说不定要笑我们没志气!”
整个轮台防区乃是处于战争状态,随时都要行动,杨易花了一个晚上,点了一万七千骑兵,他非是将全军最精锐的部队都点了出来,因为他必须顾念到此战开打之后,轮台这边会受到巨大的反扑,所以点出来的兵将都是他认为最合适的。
点将点兵既毕,柴荣果然不出意料地被点中去做向导,杨易将他叫到身边,反复而仔细地询问那个河谷的地点,以及他一路所遇到的种种情状以推知契丹的兵力布置。
石拔请求从行,杨易却不带他,又让慕容春华、刘黑虎固守东线,请郭师庸主持固守西线,自己率众随时准备出发。
同时张迈拨出了许多经过训练的民兵,调归郭威麾下,又从北轮台城的府库之中取出一匹兵甲、战马来,改善明威军的武装,又将二十台重弩、三百把火龙枪、数万颗炼油弹等划归郭威,甚至还特意赏赐了他一支千里镜,重用之意全军皆知。
丁浩等暗中雀跃,田安却道:“元帅这样看重我们,可别惹来其它府兵的妒忌才好。”
杨信却对徐从适道:“我有一种预感,你我名标青史,就在此役了!”他刚刚换到了一匹上好的战马,又得了一副轻甲,一副强弓,这时装备算是基本齐了,故而信心爆满!
徐从适望着身边刚刚抬来的重弩,不置可否。可是他的手心却在发痒!
唐军在北庭的兵力部署是东轻西重,东边只有三四万人,任务只是固守,西面北轮台城防区却又八九万人,主攻。
杨涿自请为先锋,杨易却让他留下,让他跟随慕容春华,而由赤丁做前锋,杨涿大声抗议,却被杨易一个刀锋般的眼神给镇住了。
张迈在大军出发前夕特为杨易以及从征主将践行,杨易对此战充满了信心,半点不提万一困厄当如何,只是与张迈相约道:一旦见北方火焰冲天,若有一股大烟就向回纥急攻,若有两股大烟就向契丹急攻,务求破敌以争全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