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山出八剌沙衮以后,一路都有数千大军“护送”,阿史那.科伦苏一路对他不冷不热,绝不与他有半点私下接触,直到望见真珠河,才指着河流说:“恨当初未能投鞭截断此水,踏平亦黑山脉。”
何春山哈哈笑道:“有我大唐陌刀将士在,只怕便是真珠河竭,亦黑山平,也是无用!”
这时两人正处于半山腰上,看看下了山就要到达渡口,科伦苏道:“老夫一路未尽主人之道,今天送一送尊使。”两人并骑,护送军不敢靠得太近,马上科伦苏才道:“莫回头,莫有动作,低声说话。”
何春山嗯了一声,道:“阿尔斯兰这次让相爷来送我,是什么意思?”他虽明知道阿史那.科伦苏已经被贬官,却仍然叫相爷。
阿史那.科伦苏才道:“我们大汗的为人,心思缜密,但见事之快不如大都护,决断之狠不如萨图克,但地方诸酋与何使者有来往的事,他只怕已经有所耳闻了。而且葛萨丹摩他们是主张联安西攻北庭的。”
何春山挥鞭指着真珠河,似乎正与科伦苏议论山水,口中却道:“那么他这次让相爷来送我,又作出如此严密的监视,就是不想他们再和我有什么接触了?”
“是。”阿史那.科伦苏道:“因为我是金帐之中唯一极力赞成南征的人,想必因为这样,大汗才让我来送尊使。阿尔斯兰既然已经有所警惕,这次尊使之言,恐怕他就不会尽信,甚至就是葛萨丹摩也可能因此而宠信稍衰,但他与毗伽结盟之心应该还是会有所动摇。当然,尊师回到宁远以后还是请郭将军多加小心,安西那边最好不要露出重大破绽来,否则只怕会有不测之祸。”
何春山道:“若依相爷所料,阿尔斯兰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态度?”
阿史那.科伦苏道:“按理,如果真要东征,对毗伽的使者也就会有动作了,但据我所知,大汗却派了葛萨丹摩的儿子去送毗伽的使者出境。”
何春山奇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没猜错的话,只怕……”阿史那.科伦苏道:“只怕大汗是要两头准备了。”
“两头准备?”何春山不知是因为马上带风听不清楚,还是听明白了字句却不明白。
“两头准备,以观形势,那头不妙就打哪头,这是我的推断。”说话间已到渡口,阿史那.科伦苏一指,道:“到了!”
渡口上都是木筏,没有大船,阿史那.科伦苏送到码头,朗声道:“老夫奉大汗之命,直送尊使上船!望尊使见到张大都护时多多拜会,就说若有机会,阿史那.科伦苏一定会到疏勒一行!再次领教领教张大都护的英姿!”
这几句话客气中带着言外之意,言外之外又藏有暗示,何春山哈哈一笑,道:“那可欢迎得很,就怕真珠河水流湍急,您老年纪太大了,受不了木筏颠簸,要想到疏勒一行,还是另外找条陆路吧!”
阿史那.科伦苏嘿了一声,与他执手道别,周围的人望见都从他们貌似客气的言语中听出了暗藏的杀气,阿史那.科伦苏在临别时忽然身子向前微俯,低声道:“萨图克是关键,谨记!”
便挥手道别。
————————————声名之成,有时候常出偶然。张迈在敦煌做了那么多的秀,真正说起影响力来却还只是打了个底,夜袭狄银的那一役才算奠定了他在河西胡汉各族心目中的地位。然而名气起来以后,他便不再有出格行为也有许多人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并从中分析出许多大道理来。
张大都护在河边洗脚消暑,就有来归的汉家逃民说大都护在看瓜州大泽附近能否耕种,张大都护在河边洗他的爱马,也感动了许多百帐部的忠实崇拜者,觉得大都护这样的大英雄居然连洗马这样的事情都亲力亲为。
其实瓜州北部的土地,大多是一片片的荒土,瓜州大泽的面积甚大,水却不深,只是宽广而已,水味偏咸,勉强可以饮马,人喝却够呛,附近长了不少青草,可是要说到大规模种田则是不行的。
这一带除了百帐部以外,还有一些很小的游牧部落散居各处,这些部落多则数百人,少则百余人,据山据林,一般也很少走出他们赖以生存的领地,曹议金的因循之政使他将人力物力集中在如何笼络既有权势者上面,欠缺了一种对下层百姓的关怀,二十年间也未主动推行减贫之类的政策,偶尔对贫民的赈济也是救济不救贫,且多带有宗教意味或者出于宣传需要,并未成为一种日常的施政。
曹议金没功夫理会这些贫穷部落,这些贫穷部落对曹议金也就没什么感情。但张迈出现之后,却有一些部落主动依附了过来。张迈在百帐军的作为这时已经传播开来,那个“推翻百帐恶酋、平分部落资财”越传越神,沙瓜肃三州的牧民在口耳相传中都很期盼着这个传奇英雄来到自己的部落帮自己翻身。
除了游牧部落意外,瓜州的一些地方领主也开始变得不大听曹家的话,尤其是那些置业于晋昌城外的汉族庄家,在狄银围困晋昌的时候他们大多吃了大亏,如果世上本无张迈,他们忍一忍也就算了,但世上既多了一个张迈,想想张迈的战绩以及他所提倡的政策方针以后,许多人便心动了,开始以各种方式依附过来。
杨易便在瓜州大泽南畔,组合百帐军已经来归之民,在三千精兵之外编成六千牧骑和一千五百名农兵。部伍粗就,但装备却颇成问题,他们虽然吞了刘广武的装备,又在打败狄银之后缴获了许多物资,但六千牧骑还是有将近一半骑的是裸马,农兵用的是木矛——那只能用来搞运输,这四千五百人虽能听令进退,但真要他们上战场能发挥多少作用却是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