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元宵正灯和接下来最后五天的放灯,整个京城都是热热闹闹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然而,相对于民间享受这难得开夜禁的欢喜时光,朝堂百官对于先帝殡天不到一年就开元宵灯会,却是不少都颇有微词。
可朱厚照哪里理会别人是怎么想的,十五那天拉着周七娘偷偷出宫去灯市口看灯会,回来之后又奉着太皇太后王氏和张太后到东华门城楼看灯,十六去奉先殿囫囵睡了一晚,对着弘治皇帝的灵位喃喃自语说了大半宿的话,十七十八分别在清宁宫和仁寿宫演了两天的戏……一直到二十才消停下来。然而,这二十一各衙门才开始理事,因李荣受寒要歇息两曰,朱厚照便吩咐奏折都先让陈宽送来看,也不听节略了,可随手一翻,这头几本递到了他眼前的折子清一色都是和徐勋有关。
有弹劾他携未婚妻游灯市的,有弹劾他胡乱评述先帝禁令的,也有说其母虽已追封,却尚未迁葬兴安伯一系祖坟的……一本一本看过去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折子足有十一件,直到第十二件方才变了花样。看着这些东西,朱厚照眉头大皱,有心一股脑儿都丢到字纸篓里,可却不得不耐着姓子一一看完,可到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一股脑儿往旁边的刘瑾怀里一摔。刘瑾虽是眼疾手快接了好几本,可更多的是一下子散落在地。
“他们这又是想干什么?”
看到小皇帝大发雷霆,刘瑾连忙弯腰一一捡拾了起来,见司礼监来送奏折的陈宽脸上有些不自在,他一一捡回来放在御案上,便轻声对朱厚照说道:“皇上,这只是下头那些官员吃饱了撑着,和陈公公又没关系。”
朱厚照这才冲着陈宽说道:“其余的先转内阁票拟,这些朕留中了!”
陈宽犹豫片刻,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行过礼后就告退了出去。而他一走,刘瑾就丢掉了刚刚那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走到朱厚照身边熟门熟路地为他松着颈背筋骨,又笑着说道:“皇上理会那些只会聒噪的人干什么?这些人蹦跶越厉害,越说明他们害怕平北伯,否则只一个劲盯着他干什么?”
见朱厚照面色稍霁深以为然,他便又趁热打铁地说道:“只不过,皇上今天留中这些,明天还会有更多的送上来,这些言官素来就是一个德行,不怕碰钉子,越碰越说明他们有胆量有风骨,所以也不能完全不顾他们这些折子!要奴婢说,其他的可以不理,可兴安伯夫人迁坟的事情确实得考虑考虑,否则兴安伯至今都没续弦的意思,已经有人说徐勋不孝了。”
说到这里,刘瑾又瞟了一眼朱厚照的表情,见小皇帝果然皱眉沉吟了起来,他心中越发有把握,便又凑近了些许,压低声音说道:“而且,奴婢才听徐勋提过,沈姑娘的祖母身体很不好,不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成婚之后回一趟金陵。一来为亡母迁坟,二来去探望沈姑娘的祖母,这三来……”
“这三来什么?”
他有意拖长了音调,见朱厚照果不其然问了一句,他这才眯着眼睛笑道:“皇上,都说人生四大喜事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要是奴婢说,人生最大的喜事是衣锦还乡!兴安伯平北伯在金陵都曾经受过人闲气的,如今在京城官运亨通显贵无比,父子二人一块回南京,可不是衣锦还乡,谁不来逢迎?就是昔曰受的气,如今也能一一讨回来,这份畅快决计能比得上洞房花烛了。皇上若是再为平北伯撑腰,可以给他再挂个钦差的名头,总之是壮其声势,让他风风光光下一趟江南!”
要说对于朱厚照的心思揣摩之准,刘瑾要是认第二,那几乎没人敢认第一——就连徐勋也是阴差阳错渐渐摸准了朱厚照的脉络,要说真正的亲近,其实还及不上跟随小皇帝多年的刘瑾。此时此刻,果然朱厚照面上的愤愤然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连连点头赞同。
“你说得也是,徐勋自打到京城就鞍前马后为朕做了无数事情,这一次朕就让他风风光光衣锦还乡,这下子那些人也该闭嘴了!”
“皇上英明!”
刘瑾满脸堆笑地逢迎了一句,对于自己刚刚这番表现很满意。他虽在司礼监里头没有职司,但如今水涨船高,总有里头的人给他通风报信,因而那些奏折都是从十六到二十陆陆续续送上来的,只一直压着没往御前送,最终累计起来方才一股脑儿拿了过来,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徐勋前次经张永给他解了一道大劫,他投桃报李,自然也想着怎么把这次的坏事变成好事。这司礼监通风报信的那个文书官把几桩关联一说,他就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来,果然轻轻巧巧过了朱厚照这一关。
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徐勋后来居上,隐隐占去了小皇帝过多的注意力和宠信,也得先让这一层关系淡一淡。等徐勋出了京,他便可以抓紧时间进一步赢得朱厚照的信任,顺便扎扎实实地培植一些自己的班底。
于是,当朱厚照打发他去西苑给徐勋先报个信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就满口答应了。果然,正如他意料,等到了西苑,他见着徐勋一说起有人弹劾,徐勋的脸就阴了,恼火地对他抱怨了好一通,他一面安慰一面劝说,到最后把自己对朱厚照的进言合盘托出,果然徐勋当即脸色霁和了下来。
“不愧是老刘,竟然想出了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