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距离似乎不存在了,相隔着近一里地的两名小将之目光凝成了一条线,彼此间的对视隐隐然迸出了火星,各自的心中都有了明悟——这是一场两人间的生死战,胜者必将踩着败者的尸身直上九重天,至于败者么,也就只能是历史的尘埃!在这等波澜壮阔的西域大变革中,又有谁不想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呢,然则胜利者只能有一个,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谁就将迎来辉煌的明天。
若是可能,伏葵是很想能跟高恒换个位置的,无他,尽管伏葵恨李贞入骨,可他却不得不承认李贞绝对是个伟大的统帅,也不得不承认安西唐军是这天底下最精锐的军队,能在李贞手下为将,是天下为将者的幸事,只可惜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家族的血仇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伏葵的心头上,也彻底阻断了伏葵投靠李贞的可能性,而今,伏葵所要做的事便是让李贞不痛快,彻底搅乱唐军的后方,断李贞的粮道,拖李贞的后腿!为了这个目的,伏葵其实不想跟高恒硬碰硬地来上场恶战,只可惜他却走不得——按伏葵原先的预料,李贞在得知粮道被断之时,一准会派军前来围剿己方所部,可因着前方薛延陀拔灼所部的巨大压力,所能抽调出来的部队绝对不会太多,伏葵有信心与来敌周旋上一番,甚至歼灭来敌,给李贞一个沉痛的打击,故此,他布置了个圈套,打算伏击来敌,当然,他也没指望能一举破敌,只是想试探一下来敌的能耐如何罢了,却不曾想他的布置竟然被唐军彻底看穿了,反倒被唐军主力趁势缀上了己方所部,就凭唐军能在大雨中循着己方故意留下的模糊线索寻到此处的本领,伏葵便能断定己方就算是立刻撤退也绝对无法摆脱唐军的追击,反倒平白跌了士气之余,又丧失了位居山梁的地利优势,是故,伏葵不但没有撤军,反倒打算就在此地好生申量一下高恒所部的能耐了。
强敌,绝对的强敌!高恒目视着山梁上那道黑色的身影,脸色虽平静,心神却猛然绷紧了起来——在运粮队遭遇伏击都已经过去四天了,按常理来说,黑狼军必然会提防唐军前来围剿,理应远离险地才是,然则,唐军竟然能在伏击现场现黑狼军新遗留下来的痕迹,毫无疑问,黑狼军的用心自然是打算诱使唐军前去追击罢了,这其中必然有圈套,故此,高恒也就将计就计,派出刘启明为诱饵,看黑狼军吃是不吃,倘若黑狼军敢对刘启明所部动追击的话,那正好被紧跟在刘启明所部后头的唐军主力来个迎头痛击,然则,此计却被伏葵看破了,不但没有出击,也没有趁唐军未至之时逃窜,反倒是全军收缩回山梁上,这就令高恒敏锐地察觉到伏葵绝不是个好惹的货色,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伏葵但觉双目一阵干涩,不不得收回了目光,深吸了口气,再次扫了眼立于火红大旗下的高恒一眼,猛地一转身,隐入了小树林中,大步向山后的中军大帐走去,线条分明的脸上满是阴霾,一路上所遇到的黑狼军官兵都不敢多言,人人退到一旁,各自行礼不迭,可伏葵却宛若没看见一般,径直走回中军大帐,只是在进帐的时候,冷冷地对大帐门口的亲卫吩咐了一句:“聚将!”
伏葵治军极苛刻,聚将之令刚下,尚不到一柱香的时辰,全军中仅存的三名千户长便已赶到了帐中——伏葵所部原有五名千户长,然则,其中一名战死在楚河一战中,而另一名则因点卯误时被伏葵砍了头以威慑三军,是故,三名千户长一接到聚将令便丢下手中的活计,全赶到了中军大帐,一刻都不敢耽搁,这三员大将分别是葛利突失、黑叶达齿、萨摩岩,然则诸将虽至,却不敢出言询问议事之主题,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帐内,恭候伏葵的训示。
“诸位,唐军已至,该如何应对,都说说好了。”沉默了良久之后,伏葵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伏葵此言一出,诸将顿时愣住了,各自对视了一番,都觉得有些子不可思议,无他,往日里伏葵从不聚将议事,所有命令皆出自伏葵一人独断专行,还从未有议事之说法,这会儿竟然问起大家伙的主张来了,岂不是件咄咄怪事?然则惊疑归惊疑,伏葵既然有问,不答是不成的,诸将迟疑了一阵之后,资历最深的葛利突失率先出言道:“伏将军,敌军此来锐气正盛,我军战恐不利,不若暂避为妥,末将建议先趁夜撤军为上,值此黑夜,唐军必不敢追,我军大可先退到安全之地,而后从容图之,方为上策。”
黑叶达齿与葛利突失素来交好,此时见葛利突失表了态,自是紧赶着出言赞成道:“伏将军,末将以为越王李贞既然敢派这姓高的小儿前来,其中必然有蹊跷,若是我军在此地与敌缠战,虽能得地利之势,但若不能尽早歼灭之,恐遭达坂城来敌的夹击,一旦如此,我军势必有受困之可能,望将军早下决断。”
萨摩岩乃是黑狼军中后起之将,是三将中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过昔日朔州之战的千户长,从心底里就不怎么怕唐军,此时见两位同僚未战先怯,立时忍不住出言道:“伏将军,末将以为退不得,唐军之兵力仅不过三千之数,与我军相当耳,且我军坐拥山梁之地利,何须惧之,若是就此退兵,军心士气受挫事小,地利一失,若无法摆脱唐军衔尾,岂不是自取其辱,故此,末将以为当战!”
葛利突失在军中资历最老,素来不怎么看得惯萨摩岩的骄横,此时一听萨摩岩在伏葵面前与自己唱反调,心中便是一阵的不舒服,横了萨摩岩一眼道:“萨将军倒是好胆气,战若不利,又该如何?尔自领兵断后么?”
“那又怎样,尔怕唐人,某自不怕,断后便断后,怕个毬!”萨摩岩哪肯受了葛利突失的气,毫不示弱地一瞪眼,直通通地便顶了一句。
“你……”葛利突失等人在伏葵面前从来都是慎言慎行,向来不敢随意,却没想到第一次军中议事之时,萨摩岩竟敢暴粗口,顿时大怒起来,手指着萨摩岩便要作。
“哼!”始终不曾开口的伏葵见诸将闹得不成体统,立马沉下了脸,冷冷地哼了一声,积威之下,诸将全都收了口,各自低头退下。
伏葵根本没理会诸将脸上的惶恐之意,从马扎上站了起来,踱到了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大幅地图前,双手抱胸,默默地沉思了良久,突地转过了身来,眼中闪烁着寒光,冷冷地开口道:“我意已决,今夜劫营!”
“啊,不可,万万不可!”葛利突失一听之下,顾不得许多,紧赶着站出来道:“伏将军,唐军远来必有防患,我军若是劫营不成,反遭暗算,那……”
“哈哈哈……”伏葵不待葛利突失将话说完,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子狂笑之后,这才对满头雾水的诸将招了招手,将诸将全都聚集到了大幅地图前,笑容满面地道:“葛利将军所言甚是,本将以为敌军主将必是个行事谨慎之辈,若是我军盲目前去劫营,十有**会中其圈套,敌军既会防着我军劫营,未必就不会防着我军趁夜远遁,然则有得必有失,若如此,我军自可从容应对之,不单能小挫敌军之锋锐,亦可趁机脱身,此一举两得之事也,何乐而不为!”
伏葵尽自说得自信满满,可诸将却全都听得一头雾水,然碍于伏葵往日的积威,却又没谁敢出言询问,只能是各自躬身而立,听着伏葵往下分说。伏葵显然也没有继续与诸将讨论的兴致,挥了下手道:“众将听令:葛利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