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王国也算是有近千年历史的古国了,在西域之地,似龟兹这般传承了四十多代的王朝算来算去也没几个的,虽说国土面积并不算大,跟中原政权比起来,只能算是小萝卜头儿,可在王位的传承之血腥与残酷上却丝毫也不比中原政权来得低,自龟兹立国到如今,父杀子、子杀父、兄弟相残的事情海了去了,远的就不说了,光是那班上位那阵子就闹得厉害,一帮子兄弟到了末了,只剩下那利这么一根独苗,其余诸兄弟全都被那班毫无怜悯地送进了地狱,若不是那利始终紧跟着那班的话,只怕一样逃不过上断头台的下场,还真就没有过老王自己主动下诏退位让贤的事儿,是故,白凝叶宣完了诏书,别说一般将士听得云里雾里,便是那利、白素心也都听傻了眼,怎么也想不明白似那班那等嗜权如命的家伙怎会舍得退位让贤,于是乎,一帮子将领们全都呆呆地跪着,别说谢恩了,便是连三呼万岁都忘了。
大家伙都不吭气,白凝叶可就有些子傻眼了,他是没啥太出众的才华,可却不是个傻子,并未弱智到真以为没有诸将的支持,光凭着这份退位诏书就能轻易地登上王位的地步,眼瞅着目下的形势好像不太对劲,额头上的汗立时就淌了下来,好在他尚算能沉得住气,知道此时不是乱说乱动的时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拿眼瞄着相那利,眼神里满是期盼的意味。
那利当年就是那班身后的跟屁虫,对那班的心狠手辣可是领教过多回了的,早就被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了,对于那班是怕到了骨子里去了的,先前耳朵里听着退位诏书,可心里头却在盘算着那班此举的用心何在,只是一时间也猜不透其中的关窍所在,然则,在他看来,这王位落到白凝叶手中再怎么看也比落到白素心那等莽夫手中来得强,哪怕龟兹此时已面临着国灭的惨淡前景,却也容不得白素心这等旁支之人来染指,是故,一察觉到白凝叶那求助的眼神,那利倒是没有含糊,立马磕了个头,率先高呼道:“老臣叩见陛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利身为相,又是大军之副帅,他这么一表态,诸将自是立马轰然跟上,一时间营房门口呼万岁之声虽谈不上整齐划一,却也颇为响亮,唯有白素心黑着脸跪在地上没吭声。白凝叶虽瞧见了白素心的异状,却假装没看见,温和地笑着挥了下手道:“众卿平身,而今国难当头,寡人能得诸爱卿之支持,当可杀退唐贼,还我河山,寡人在此先谢过诸位了。”
还别说,白凝叶这番谦和的话语一出,倒是颇能收买人心的,诸将各自磕头谢恩不已,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些欣慰的笑容,算是将前些天王城陷落的阴霾扫去了大半,可白素心却不怎么乐意见着这等场景了,板着脸,很有些子煞风景地插了一句道:“陛下如今何在?”
白素心口中这个“陛下”自然不会指的是白凝叶,而是在问那班如今是生是死,这问题可就不怎么好答了,若说那班还活着,那白凝叶如何解释自己弃父而逃的行为,可要是说那班死了,那这道退位诏书的来历显然就有问题了,白凝叶不傻,哪可能真儿个地去回答这么个微妙的问题,可白素心身为统军主将,他有问,不答还不行,白凝叶脸色顿时一僵,紧接着眼泪立马就流了下来,恸哭失声地道:“父王啊,父王,孩儿未能救您脱困,实是不孝啊,父王……”
白凝叶不愧是家传的演技派高手,这一放声大哭,还真像那么回事的,大家伙眼瞅着新君如此孝顺,自是感慨不已,不少将领纷纷拔出刀子,叫嚷着要回援王城,与来犯的唐军拼个你死我活,场面立马火爆之极,当然,白素心的脸色也就更加难看上了几分,几乎已到了爆的边缘。站一旁观望着的那利心中突地一动,忙抢上前去,躬着身,温言劝慰道:“陛下切莫愁坏了身子,王城固然要收复,可眼下战局不明,还请陛下进营之后再慢慢商议不迟。”
有了台阶可下,白凝叶自然是不会放过的,哽咽了几声,伸出破得有些子不成样的衣袖,抹了把脸道:“王叔所言甚是,寡人这就进营,请诸将到中军大帐议事。”话音一落,也不理会白素心如何想的,抬脚便走进了大营之中,由那利陪同着往中军大帐行去,后头诸将纷纷跟了上去。白素心独自在营门口呆立了好一阵子,恨恨地跺了跺脚,也只能怏怏地走在了最后。
虽说人在军中,有着诸多不便,玩不了甚登基大典的把戏,然则新君上位梳洗打扮一番总是要的罢,白凝叶自在后头更衣沐浴,众将也就只能在中军大帐里等着,这本就是规矩,也无甚可说之处,大家伙也没得怨言,可白素心却不怎么乐意了,眼瞅着白凝叶进了后帐半晌都没出来,阴着脸骂了声:“晦气。”虽没指名道姓,可满大帐的将领们哪会不明白白素心骂的是何人,原本尚属肃穆的气氛立马就变得有些子凝重了起来,一起子将领们的心思也跟着活络了开了,形势立马很有些子微妙的意味。
那利皱了皱眉头,斜眼看了看坐在斜对面的白素心,沉吟了一下,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起了身,转入了后帐之中,才刚进帐,还没等那利看清后帐内的情形,就见身着一身素白软甲的白凝叶抢上了前来,一头跪倒在他的面前,吓得那利忙不迭地也跪了下去,口中道:“陛下,使不得啊,您这是要折杀老臣乎?”
“叔父救我,叔父救我。”白凝叶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惶急之意地磕着头道。
“陛下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您有何吩咐但讲无妨,老臣便是拼死也要为陛下办到。”那利心里头自然明白白凝叶这是在演戏,可眼下有白素心这么个不稳定因素在,那利也就只能配合着白凝叶,将戏码演将下去了。
“叔父,您要为侄儿做主啊,叔父,寡人年幼,朝中诸事尚得您多多担待,若能得您援手,社稷有幸,寡人有幸啊。”白凝叶顺着那利相扶的手,站了起来,眼中饱含着热泪地凝视着那利,很是深情的样子说道。
白凝叶这番话里头自然是藏着话,那意思就是若是那利帮他稳固了王位,那相之位就依旧是那利的,这话说的也太明显了些,似那利这等政坛老手一听之下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明白归明白,那利却不会就此点破,而是装着糊涂地道:“陛下言重了,言重了,陛下有命,老臣自当遵从,实当不得陛下如此推崇。”
白凝叶虽无甚庙堂经验,可也听得出那利这番话里隐隐有着推托之意,一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紧赶着道:“叔父,父王已将退唐军之策告知寡人,若能得叔父相助,必可复我龟兹王国,望叔父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助小侄一臂之力。”
“哦?”那利微微一愣,略有些子诧异地看着白凝叶,却并没有往下接着问,心底里却暗自盘算了起来——对于那利来说,唯有保住社稷才是实的,其余问题大可等到唐军退去之后再说,只不过在没弄清白凝叶所言的退兵之策是怎个说头之前,他并不打算立马表态,毕竟帮着白凝叶夺取军权是要冒着与白素心彻底扯破脸面的风险的,若是白凝叶的所谓计策不顶用,那利可不想跟着白凝叶一起瞎胡闹,宁可先配合着战争经验丰富的白素心先撑过这段艰难的战事,而后再作定夺。
“叔父明鉴,寡人之所以能从王城中安然脱险是有原因的,若不是父王指明了出城的暗道,寡人也无法从四面被围的王城中逃将出来,这密道正是我军击破唐军的关键之所在,若能得叔父协助,寡人当可挥军直取王城,里应外合以破唐军。”白凝叶一见那利有意动之色,立马将那班所定的计划隐约地透露了出来。
王宫之中有着通往城外的密道,这一点身为皇家嫡系的那利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他并不清楚这条传闻中的密道究竟在何处,此时听白凝叶说得不像有假,自是信了七、八分,再一寻思白素心其人行事骄横不好控制,更是倾向于跟白凝叶合作,况且白素心虽久居大将军之职位,然则,其心腹战将大多已在当初的托克逊一战中死光了,那利也不怎么担心摆不平白素心,这便满脸子坚毅状地道:“陛下放心,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那利如此上道,白凝叶自是大喜过望,立马紧赶着说道:“能得叔父相助,寡人心安矣,然则万贺城不可不守,若无大将坐镇,恐有贻误,依寡人看来,军中唯有白大将军能当此重任,叔父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