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憨厚一笑,却道:“如今药已抓来了,大哥若不喝,可就浪费了!”
瘦弱男子笑容愈加苦涩,却终是接过那药,仰头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那青年见他喝了药,却比自己吃了山珍海味还更高兴,接过空碗,便道:“大哥饿了吧!我已熬了粥了!”一面说,他便匆匆转身出去,不多一刻,又捧了那碗进来,只是此刻,那碗里装的却是满满的一碗白粥:“大哥,快来喝些粥吧!”
深深看他一眼,瘦弱男子伸手推开那碗粥,却忽然开口问道:“你已想定了?”
青年被这忽然一问,问的一惊,半晌才勉强笑道:“大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却听不懂!”
瘦弱男子轻轻摇头,平静道:“起东,你我自幼一道长大,你的心思,怎瞒得过我。我如今只问你,你当真打算放弃这大好前程,去那富贵人家卖身为奴?”说到“卖身为奴”四字,他的声音却陡然拔高了许多,苍白脸上也骤然浮现出不健康的红晕来。
那名唤起东的青年默默了片刻,这才轻声道:“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我既撞坏了人家衣裳,又怎能不赔。既答应了卖身为奴,又岂能不守信遵诺……”
他才说了这一句,那瘦弱男子已是大急:“你……你忘了姑姑吗?她老人家如今正倚门相待,巴望着我们能光宗耀祖。你若……卖身为奴,来日……我却怎么同她老人家交待……”这话却说得断断续续,堪堪说完,却早咳得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不薄不厚的双唇抿得死紧,强忍住想要上前扶住那瘦弱男子的冲动,起东沉声道:“我若卖身为奴,也还有大哥在!待到他日大哥高中,得了前程,筹足了银两,再来为我赎身,想必那家人必不会拂了新科进士的颜面。而我此时若还顾及那所谓的颜面与前程,一则是背信弃义,为人不齿;二则……我们如今已是山穷水尽,我若任大哥病死平京,来日回到家乡,却叫我怎生有颜面去见泉下的舅舅与舅母!”
瘦弱男子忽然听了这一番话,不觉怔然,好半晌才轻声道:“你若为奴,那可是要革去身上所有功名的。你可想好了,这功名一旦革去……”
他才说到一半,那起东已毫不犹豫的摇头道:“我这功名,只是个武举而已,本也不值什么。武人前程,科班与行伍也差不多少,大不了来日脱了奴籍,我便去参军。有大哥在朝中照应,我在军中也吃不了什么苦!”
瘦弱男子听得苦笑不已。差不多少,科班与行伍出身又怎会差不多少。大周惯例,武举出身之人,武状元授御前一等侍卫,榜眼、探花则授二等侍卫,再自二甲中选头十名,授三等侍卫。其余人等则授五品守备之职。而行伍出身之人,虽则升迁甚速,但却需一刀一枪在战场搏杀,刀枪无眼,又谁知你究竟能否熬到出人头地之时。
咬了咬牙后,他忽然开口道:“罢了!你既主意已决,我也不拦你。只是……我要陪你一道去那文宣阁,亲眼见一见那两个人!”
想了一想后,起东却觉这个要求并不太过,当下点头道:“大哥陪我同去,自是好的!只是你身体本就虚弱,若再受风……”
他还待再说,那瘦弱男子却已一口打断了他的言语:“你只说去不去吧!”
犹豫一刻,起东终是点头道:“大哥若真要去,且等我问隔邻的丁兄借件棉袍子来!”他二人出门时候,自然都是备了冬衣的,但因那瘦弱男子久病缠绵,非止花光了身上所带的所有银两,一应行装棉衣甚至随身携带的书籍也都已变卖殆尽。
隔邻丁姓男子与二人颇好,虽则自己也不宽裕,却仍竭尽所能的周济过二人,起东过去问他借件棉衣,他自然并不留难,便将自己身上所穿那件半旧的青布棉袍脱了下来。
抱了那犹带体温的棉袍回去自己屋内,又逼那瘦弱男子喝下了半碗热粥,起东这才为他披上棉袍,一路扶着他缓缓而行。从他二人居住赶去文宣阁,其实并不算远,但因那瘦弱男子身体实在太过虚弱,虽有起东扶着,却仍不时停步咳嗽,走的便也缓慢无比。
起东见他如此,有心想要回转,却又知他性情执拗,必是不肯,叹了口气后,他轻声道:“那两人,据我看来,倒不是苛刻之人。我若求他让大哥与我同住,他也未必不肯。此时离会试尚有三月时光,也够大哥养好病再温习一回了!”
瘦弱男子微怔一下,不免目露异色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兄弟,半晌,他才苦笑道:“我往日总以为你性情粗疏,大大咧咧,却不料你竟周到至此!”
只是你愈是如此,我便愈发不能让你竟致卖身为奴。少顷见了那二人,说不得我豁出去颜面,跪地相求也要求他二人改了主意,暂且记下这笔债务,以待来日百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