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峤看得清楚,此刻沿着道路安步向前的为首之人,正是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禄官大约五十多岁年纪,肩膀宽阔,肚腹硕大而肥厚,体态极其雄壮。细看他的面容,可见他脸色赤红,广颡长髯,双眼精光四射,果然不愧是北疆雄豪。随在禄官身后的有为数一百的扈从卫队,成员俱都是持刀负剑,神情剽悍的胡族猛士。
将视线向后挪移,在与禄官的队伍相隔半里左右,以同样速度缓步向前的便是温峤的老相识猗卢。猗卢原也是粗壮的体型,但眼下看来较之于晋阳之会时瘦削很多,颧骨也高耸出来了,显然这数月里他所承担的压力十分巨大。在猗卢身后的,同样是为数一百的扈从卫队。
东部大人为首,西部大人居次,再往后则是纥骨氏、普氏、拓拔氏、达奚氏、伊娄氏、丘敦氏、侯氏乙旃氏、车焜氏等拓跋鲜卑国人首领。这些国人首领依序前行,各自都带有十余人左右的扈从,说明其地位较东西二部大人要低。
温峤受命出使拓跋鲜卑,自然事前对这个塞外强族做过颇多打探。据他所知,拓跋鲜卑的信仰最初十分原始,崇拜天地、山川、日月星辰本身,而非人格化的神灵。数百年来,彼等从幽都之北不知数千里的大鲜卑山出发,不断向南迁徙,沿途吞并诸多部落,同时也接纳了越来越多的原始胡神。因此,自从始祖力微率领部众迁徙至盛乐以后,便时常举行规模盛大的祭祀,名为祭天大典,其实也将所有吞并部落的神祗偶像之类予以一并供奉。又因为力微曾经借着白部大人拒绝参与祭祀、观望不至的缘由征伐白部,统合拓跋鲜卑各部,所以历次祭天大典也成为了决断拓跋鲜卑内部各项重大事宜的场合。
前代拓跋鲜卑大单于拓跋猗迤死后,祭天大典连续两年未曾举行了,而禄官此番一手筹备大典,又以其庞大的实力迫得所有拓跋鲜卑有力国人首领尽数参与,其目的真是昭然若揭。
正在思忖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温峤的背后猛推一下,温峤一时不防,几乎扑倒在地。回头看去,推他的是一名发系金环、斜披皮裘的鲜卑武士,他粗壮的手指往温峤面前点点戳戳,用怪异的腔调连声道:“使者,跟上!使者,跟上!”
温峤明白这名武士虽然粗鲁,却并无恶意。他是说,身为大晋并州刺史代表的自己,地位又在国人首领之下,应当跟随国人首领们之后。
温峤向他点了点头,快步离开营地,从斜刺里插入到了队伍中段。
而在温峤身后,足足还有三四百人。那些便是近年来被拓跋鲜卑陆续纳入势力范围之内的,所谓三十六国、九十九姓的胡族酋长和他们的护卫。
合计将近五百人的队伍沿着山路前行,越来越接近鼓声如雷的山巅祭坛。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沿途只听到脚步踏过碎石之声、山风萧萧然吹拂而过之声。
这条山路越走越是险峻坎坷,接近峰顶的许多地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地攀援而过。胡儿们身强力壮,自然毫不在乎。温峤毕竟是文弱书生,起初还能坚持,到了后来便膝酸腿软、气喘如牛起来。
正作没奈何处,有人扶住温峤的臂膀,低声笑道:“太真兄,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温峤认得那人乃是幽州刺史王浚派遣来观礼的使者段匹磾,于是打起精神点头为礼:“多谢段兄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