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正殿明间里,黑压压站着一地的人。尽管此前已经轮番在这儿侍过疾,但除却陈善昭和几位公主,旁的人在太上皇从前的多年积威之下,多半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更不用提说话劝慰了。所以,此刻听说太上皇大限在即,一个个人虽则哭丧着脸,有的直接眼睛都红肿了,但真正伤心的人却全都不在这儿。即便是连许久没有入宫的昭庆太子妃,也只是应景似的掉两滴眼泪。丈夫都已经死了,她只有两个女儿,而丈夫的身份注定皇帝陈栐不会给他找个承嗣的儿子,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自然没工夫为了公公的即将离世而痛哭流涕。
至于陈善睿和陈善嘉,兄弟俩不约而同地都在想着开平告急的后果,哪里还顾得上思量从前并不算亲近的祖父?
宁安长公主、汝宁长公主、安庆长公主、嘉兴长公主,这四位当初在传胪之日反正有功的长公主,如今都跪在西暖阁的御榻前头,嘉兴长公主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而位置仅次于皇帝陈栐和太子陈善昭,跪在地平上的宁安长公主,这会儿见太上皇看向了自己,连忙伸出双手握紧了老父的那双手。定了定神,想起太上皇刚刚竭力对皇帝和太子都交待了一些话,她就开口说道:“父皇,您别说话了,留着些精神。我家三小子还等着您老人家给他挑个好姑娘呢!”
尽管在御医的好一番捣腾下,终于能够再度开口,但此刻太上皇的声音比之前更加虚弱无力。见宁安长公主那含泪的样子。他便眯起眼睛笑了笑:“二娘,你出生的时候天下正乱,朕甚至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你一直很懂事,识大体。又有见识,比你大哥有福气,倘若你是男儿……”
提到早逝的长兄。宁安长公主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深深的沉痛,随即强笑道:“就算是福气,也是父皇给的。倘若不是父皇打下了江山,咱们也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哪里能够坐享荣华富贵?汉唐公主说是金枝玉叶,尚有和亲之苦,而父皇给咱们却都是精挑细选的夫婿。单单这个,咱们这些公主们就对父皇感激不尽!不但是我们,就是诸位皇弟,还有父皇的皇孙们,父皇何尝不是在婚事上头煞费苦心?”
“朕只是希望世间少些怨偶。多些和美夫妻。”太上皇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随即怅然若失地说,“这么多年,朕因为心里藏着的那件事,一直在竭尽全力想要当个好皇帝,甚至为此大开杀戒,甚至连当年的不少功臣都牵累了进去。如今想想,朕最对不起的,便是你的母亲……我在前头打仗。英娘在后头带着军民妇女竭力供给,往往事必躬亲。就是在她去世的时候,惦记的也是不要起高陵,不要劳民力……还有就是让我还吴氏一个名分……”
听到太上皇竟是连自称都渐渐改了,又再次提到吴氏此人,陈栐不禁更加狐疑了起来。然而。见宁安长公主低下了头,藏在身下的手竟是攥成了拳头,他顿时心中一动,暗想此事连自己都不知情,二姐竟仿佛像是知道的。
很快,太上皇的喃喃自语便提到了此前在他面前说过一次的事情:“老九这一辈子既然都是为了那些在折腾,朕如今要撒手去了,索性正了名分。皇帝,你记着,将朕和孝慈皇后合葬,你的生母丽妃追尊为孝明皇后,吴氏追尊为光烈皇后,同祔庙。吴氏当初葬在青州城郊,每年朕都派了人去祭拜,到时候迁葬吧。还有你早死的兄长,他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宗庙之中,给他留个位子。”
宁安公主听到太上皇的这一番措置,总算还是把母亲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想起了那个牵着自己的温柔人影。尽管随着长大,她已经明白母亲并不单单是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作为开国皇后,从古至今历朝历代,作为天子丈夫后盾的女子,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可这样的母亲,却是不但早逝,连亲生的儿子都早早撒手人寰,老天爷实在是太不公了些!
“是,儿臣谨遵父皇吩咐。”陈栐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低头答应了一声。
“四娘,五娘。”太上皇转向了安庆公主和汝宁公主,见两人慌忙拭泪抬头,他就徐徐说道,“你们此前的功劳,朕没有赏,但你们三哥不会忘了的。你们是金枝玉叶,子孙自然也会富贵荣华!”
“父皇……”
见素来傲气的汝宁长公主双手支地,一时泣不成声,而安庆长公主亦是好不到哪儿去,太上皇目光后移,却是找到了只能看见后脑勺的嘉兴长公主,脸上露出了一丝宠溺:“十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