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背后傅氏出门,陈善昭仿佛没注意似的,人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病榻上太上皇的这幅情景,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从前废太子握权的时候,他曾经让户科给事中胡彦进言,最后得以和周王世子淮王世子一块入宫探视,那会儿祖父也是昏睡在床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借着那兄弟二人哭天抢地闹开来的时候,用指甲重刺祖父,终于把人唤醒,得到了那最珍贵的提示。然而如今再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他却知道自己即便如此做也没有多大意义。
太医院的御医们已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扎过银针灌过汤药,足可见这一次不是有人暗害,而是祖父真的大限快到了!
可是,即便想过会有那一天,他却着实没法接受。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十二岁进京时的情景。身体孱弱的他因为离开父母孤身入京,尽管从前朝觐时也见过祖父,但那一次入宫拜见的时候,明明礼仪都记得丝毫不差,却仍是一度举止失态。那时候,是祖父走到彷徨失措的他跟前,笑着把他拉了起来,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才问了一句话。
“你就是老三家那个有名的书呆子?”
那之前,他只是随着父母和其他宗室在朝觐时远远磕头,几乎和身为开国天子的祖父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因而,那一次御前奏对都说了些什么,如今的他几乎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祖父赐了他同食,又屏退宫人内侍。问了他此前那次陪父游猎遇刺的情形,还关切地摩挲过他的头,仿佛寻常人家的祖父那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大约便是从那时候起,孤身留京的他把祖父当成了唯一可以依赖的。拼命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皇爷爷……”
喃喃自语的他不知不觉在御榻前头的地平上跪了下来,又紧紧握住了那只干瘦的手。想到从前这只手执过马鞭,拉过缰绳。握过宝剑,拿过朱笔指点江山,如今却垂落身侧,仿佛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他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冰凉的东西从脸上滑过,最后无声无息地掉落在了手背上,他便轻声说道:“皇爷爷。常有人在艰难困苦中竭力拼杀打出了一条血路,始终逢凶化吉,一旦真正安乐悠闲下来,却是往往难以支撑。您是开创了新朝的一代英雄,难道也要和寻常人一样吗?”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陈善昭苦笑一声,甚至想着是不是和从前的陈善嘉一样,用一些激烈的手段或是嚷嚷把祖父叫醒过来。正这么想着,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陈善嘉那招牌的大嗓门。
“皇爷爷还没醒?真该死,我就知道那些太医最没用了!母后,想当初大哥也还不是昏迷了好几天,险些耽误婚事,这些太医一样束手无策回天乏术,最后还是我一番嚷嚷阴差阳错把人给叫醒的?事到如今。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我把皇爷爷叫醒过来,回头若是皇爷爷和父皇要治大不敬之罪,我领着就是了!”
“休要胡说!太上皇是旧疾复发,不是你大哥那会儿一时闭过气去能比的!”
听到母后呵斥陈善嘉的声音,陈善昭忍不住嘴角挑了挑。最后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待到见着一大堆人鱼贯入门,却是都屏气息声,其中有自己的兄弟们,还有自己的叔叔们,那些性子各异却大多对他不错的姑姑们,此刻也不好一一称呼厮见,因而只是微微颔首。而他那微红的眼眶看在嘉兴长公主眼中,忍不住便用手轻轻撞了撞宁安公主。
御榻前地方有限,一众宗室们一一行过礼,便按照辈分上前去瞧了太上皇的状况。都瞧过了之后,无论是和太上皇相见极少极其疏远的陈善恩,还是嘉兴长公主这样常见天颜的女儿们,大多数人都从太上皇那身体微僵,面上发青的情形中觉察出了那迫在眉睫的大限之时。最后,还是先头孝慈皇后所出的宁安长公主沉声说道:“皇嫂,太上皇既是不好,我等忝为子孙,总应该轮流侍奉。倘若可以,还请皇嫂排班让我等轮流入侍清宁宫,以尽子女孝道。”
皇后傅氏一扫众人,见陈善恩陈善嘉陈善睿这三个儿子并无异议,其他太上皇的皇子皇女们亦是大多赞同,她便点点头道:“长公主所言极是,既如此,我立时便拟出排班来,大家轮流守着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