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皇帝尚在,因而传位之事自然就少了官民上笺劝进的一条,而只是皇帝下旨,太子陈栐固辞,如是者三,礼部方才呈上了禅位大典的仪制。仪制送东宫阅后,陈栐以为太奢,一口气减损了十几条,到御前却又改回来三四条,几次三番下来方才算是定了。
然而,待到了正月二十六传位大典时,相比之前册东宫的风和日丽,这一天却是个寒风呼啸的日子。百官只是顶着风头在午门前头站了一会儿,不少人的身上便僵硬了。所幸宫中须臾便赏赐下了早就预备好的滚热姜汤来,一碗下肚方才驱散了几分寒气,带来了微微暖意。
早一日遣官祭天地太庙,这一天,正旦大朝也没有亲自出席的皇帝终于再次现身人前,先是带着太子陈栐在奉先殿具冕服行告天地礼,这才一前一后坐銮驾到了奉天殿前。随着静鞭鸣响,百官入丹墀两侧侍立之后,当即便有传制官从奉天殿中出来。
“有制。”
几乎是整齐划一的,上上下下从亲王到文武百官全都跪了下来,放眼看去偌大的汉白玉广场黑压压全是人头。今日和正旦冬至和万寿圣节的大朝一样,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全都来了,那密密麻麻的架势,竟是有数千人之多。尽管此时此刻跪在那冰凉刺骨的地面上很不少受,但更多的人都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着那传位的旨意。
“惟天生人,牧以元后;维皇立国,副以储君。将以保绥家邦,安固后嗣者也。朕登基建极以来,夜分不寝,日昃忘倦。茫茫四海,惧一人之未周;蒸蒸万姓,恐一物之失所。虽卿士竭诚,守宰宣化,缅怀庶域。仍未小康。今朕体弱疾重。不足以秉政事,是故曾令太子监国。皇太子陈栐,仁孝因心,温恭成德,深达理体,监国逾月以来。军国大事内外政务悉为之一清,宜即皇帝位。朕即日避位为上皇,其军国大务,及授三品以上。并重刑狱,当兼省之。其三品以下除授,及徒罪以下,并取皇帝处分。”
听到这最后一句,跪在最前头的几位亲王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倘若皇帝真的就此禅位给陈栐,从此之后任事不管,甚至于官员任免亦如此。他们自然也只有俯首听命一条。可现如今他们的父皇显见还留了一手,这便代表着皇帝对太子并未全然放心。
而奉天殿中,同样长跪于地的陈栐听着这昨夜就已经事先听说了的旨意,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心底却委实有些不自在。皇帝倘若不愿退位,大可让他继续当着这皇太子,而即便没有这一条,军国大事他仍会一一禀明。但如今到最后时刻的诏书上,却留着这一条。尽管是自古父传子位时应有的一条,但终究让人不得不深思其义。
莫非父皇对自己的态度还有什么保留?
因而,等到陈栐终于站起身上前行礼,随即登上了早一日便设好的宝座,受了群臣五拜三叩首的大礼,听着那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心里却没有感到早先以为的那种喜悦。毕竟,在他的背后尽管是已经退居为太上皇的皇帝了,可终究仍是垂拱二十余年的开国天子!
册皇后之礼却又晚了好几日。毕竟按礼制总少不了亲王以上百官上表。傅氏固辞的这一套。待到册宝真正颁下,内外命妇入宫朝贺完毕。已经是出了正月。这几个月中朝廷经历了册封太子太子妃、东宫监国、皇帝禅位太子等等诸多大事,上上下下许多人都是从腊月到正月竟是连春节元宵都没过好,如今方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然而,尽管正位中宫,皇后傅氏的心中却始终不甚踏实。
她劝谏丈夫的事,丈夫虽在第一件上头再三谦辞了帝位,可终究还是坐上那个宝座了;而第二件立储的事,丈夫却是直到登基也没有定下来!当初还是东宫的时候,立太孙还不至于引起莫大的风波,如今贵为一国天子,这立国本的大事,牵扯就不一样了!陈善昭和陈善睿就算昔日曾经同患难,但早年毕竟不是一块长大,换句话说,就是一块长大的嫡亲兄弟,遇到这种事也往往会争一个你死我活,古往今来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贤若长孙后,还不是三个儿子白白死了两个?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傅氏恍惚片刻便惊觉过来,见张姑姑满脸担忧地站在身边,她便摇摇头道:“无事,只是想起了要紧的事情。”
“可皇后娘娘的脸色刚刚瞅着实在是太苍白了。”张姑姑见傅氏微微皱眉,索性去捧了镜子过来,见傅氏只瞥了一眼便淡淡地摆手吩咐拿下去,她方才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皇后娘娘,前日御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就说过,您素日操劳太过,需要早早保养身子。再加上北边和南边的气候本就不同,干湿两重天,冷热也不一样,更千万不能劳累了。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三位太妃娘娘都是好说话的人,那些宫务娘娘就是不接手,外头人也会觉得娘娘孝顺。”
“不用说了。”
傅氏淡淡地摆了摆手,见张姑姑终于闭上嘴,面上却仍是忧心忡忡,她放才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是些冬天咳嗽气喘,再加上风湿寒腿的老毛病,并无大碍。至于这些宫中的事务,太上皇和皇上都已经先后发话让我接过来,我岂能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