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源以前也随着家里人来赐福楼吃过几次饭,印象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古梅厅的地方。当他随着浦潇湘穿过狭长的楼道,再绕过不算醒目的影壁,来到一个装修得古色古香的院落,才知道赐福楼一直有个古梅厅。只是普通人没机会知道而已。
一号雅座确实够雅的,至少不是江水源以前到过的雅座所能比拟的。比如墙上挂的字画。全都是清末以来的名家真迹;看似朴实无华的桌子、座椅,也都是正宗海南黄花梨。但江水源看到墙角博古架上放着的乾隆青花龙纹天球瓶,再次冒出扇自己一耳光的冲动:
感谢就感谢呗,干嘛说请人吃饭?这下好了,挖坑把自己埋进去了吧?等着给人洗碗吧!
浦潇湘浑然没有意识到江水源的不对劲,还在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述这件屋里每件器物的光辉历史。江水源心思全都放在菜价上。哪有闲情雅致听浦潇湘讲解,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糊弄几句。一屋子的器物才讲解一小半,就看见一位白发皤皤的老者托着菜案进了房间,正讲解在兴头上的浦潇湘赶紧过来接过菜案,恭谨地问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带了个小伙子过来吃饭,我特意过来看看!”老头子上下扫视了江水源一眼,“小伙子够精神的!单论相貌和气质,倒是不输给浦丫头!”
这算是夸奖么?怎么听起来有点刺耳呢?江水源觉得这老头绝对是话里有话。
“师傅,他是不是和你年轻时一样帅气?”浦潇湘调侃道,“他叫江水源,是我初中和高中的同学,今天碰巧我帮了他一个忙,就叫他来这里请我吃饭。别看他长得出众,其实读书也很凑合,就是经常拿个年级第一、获得全国比赛一等奖的那种。据说他还会通背《十三经》《二十四史》,怎么样师傅,是不是很厉害吧?”
“会通背《十三经》《二十四史》啊?年轻的时候为了追你师娘,我也曾这么号称过,不过现在忘得连《十三经》是哪几部书都不知道了。”老头子悠悠地说道,“江小友,我叫罗友平,生平没多大出息,就是在赐福楼做了三四十年的厨师长。浦丫头跟我学了几道菜,尊称我一声‘师傅’,其实什么师傅不是师傅的,我就是个做菜的手艺人!”
“罗师傅好!”尽管罗友平说话总有些绵里藏针的味道,江水源对他还是非常恭谨,“天下技艺虽然万千,却没有小大之分,因为其中都蕴含着大道。厨虽一技,但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深究起来也是博大精深,蕴含天下至理。就比如被尊为烹调之圣伊尹,既是深知火候深浅、五味调和的一代名厨,也以负鼎俎调五味而佐天子治国理政的一代贤相。所谓技精近乎道,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小伙子很会说话,被说是浦丫头,老头子我都被你哄的心花怒放、老怀大开!”罗友平还是一如既往的微言大义,“不过你说得很对,厨虽一技,却有大道至理存焉!就比如我做的这道平桥豆腐,在小饭馆里卖5块钱,下一碗饭,能填饱肚子;在赐福楼里卖50块钱,也是下一碗饭、填饱肚子。为什么价格竟如此悬殊呢?很简单,人吃饭不仅是为了填饱肚子,也不仅为了享受口腹之欲,还包括更高层面的气质培养和文化熏陶。
“在赐福楼里,5块钱是买平桥豆腐,10块钱是请动著名厨师出面掌勺,剩下的35块钱则是见仁见智。如果是个粗鲁的暴发户,可能就是买了个面子;而对于文人雅士来说,这35块钱可能是一场眼界大开的视觉盛宴。好比进门就能看到的这幅对联,小伙子有什么感想?”
“刚才浦潇湘跟我介绍过,说这是清代著名书法家何绍基中年时期的作品,笔意纵逸超迈,时有颤笔,醇厚有味。”江水源的记忆力从来没让人失望过,“我对书法不是很懂,但我觉得这幅对联很有意思。”
“怎么个有意思法?”罗友平追问道。
江水源回答道:“这幅对联‘我携一尊酒,相看万里人’,看似是完全出自唐代司空曙的《送郑明府贬岭南》‘共对一尊酒,相看万里人’,只不过是稍加变化而已,不知道的甚至以为是何绍基记错了一两个字。其实不然!因为这幅对联其实是集句联,上联出自唐代李白的《独酌清溪江石上,寄权昭夷》‘我携一樽酒,独上江祖石’,或者说是唐代高适的《宋中送族侄式颜》‘我携一尊酒,满酌聊劝尔’;下句才是来自唐代司空曙的《送郑明府贬岭南》‘共对一尊酒,相看万里人’。寓集句于无形之中,所以很有意思。
“当然更有意思的是上面挂着的这块书有‘推潭仆远’四个字的匾额,既像是对联的横批,又点出了赐福楼作为饭店的特征。普通人可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但是知道的都会会心一笑。或许这就是那35块钱的落脚处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