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神来想跟亲哥说点什么，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客厅里的电脑桌前面，唐大豆已经趁着她哭得旁若无人的时候把她给提溜到了房间，而她竟然完全想不起来这个过程。

她仰着头盯着唐大豆，用哭得已经碎了的嗓子说：“豆大唐，我终于回家了。”

唐大豆让这个妹妹哭得也快碎了，叹了口气说：“豆小唐，你下下周不是还有比赛吗，明天就要开始集训了吧？想想正事，人就不犯傻了。”

小豆说：“我不去了，今天几号，我想你了，你陪我两天吧。”

她一边呆呆的说，一边惊异于自己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一句囫囵话。

“不去不行，除非退赛。今天2月14号。你想我什么啊你想我……”唐大豆随着她颠三倒四的问也只好颠三倒四的回，但他接下来没说“我和你天天见你想什么”或者“咱俩也就一晚上七小时没见，你想我什么啊”，而是说——

“这以后还得天天见，你想我干嘛啊？”

这就是她的亲哥唐大豆了。

小豆这样想着，伸手抓着他的袖子，“我好久没见你了呗，当然想你了。”

大豆盯了她一会儿，最后只是无奈地“唉”了一声。

“行吧。我这就请假。”

…………

唐小豆足足在家黏了唐大豆半个月才平静下来。

黏完了，生活还得继续。缓冲了半个月她就搬回了自己在市中心的住处，准备重新融入自己原本的生活。

在迈出家门的第一步时，她以为这件事会很难，毕竟她“离开”的时间比她自己原本的生命还要长得多。而这种每次只要想一想就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冲垮了她回忆那段经历的勇气。

——2月14号是她“离开”的那一天，也是她回来的那一天。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个游戏就是在情人节发售当天被小白买回来的——她南柯一梦了几十年，而这里仅仅过去了一个晚上，所以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她还是全盛时期的竞技选手，有个中二的外号叫“豆神”。

然后她发现，尽管离开了这么久、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陌生了，但是每当她按部就班地拾回她原本生活中的碎片时，并不需要很长时间就能找回熟悉的感觉。

从基地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公寓里收拾打包，再回到大豆住的地方已经是回来半年后的事了。小豆十五岁迈入职业竞技的门槛之后很快就一战成名、生活也变得有起色起来，没多久就搬到了市中心区去住，而这里是两兄妹最初住着的小区家属楼，大豆为了工作便利还是住在这里，小豆也时不时会跑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两人都对老房子很有感情，现在大豆出差，小豆就把自己的房间钥匙交给战队的保姆阿姨，自己回去看着老房子。

决赛季马上就要开始，所以她回来后在家充完电就直接打包去了基地迎接密集的预选赛和集训，中间连朋友都没怎么见。重返竞技赛场是她谨遵医嘱、让自己“忙”起来并且迅速适应的方式之一，加上每天和队友朝夕相处，能够让她在特殊气氛里迅速找回状态。基地里一闷就是几个月、几乎和外界没有联系，虽然基地里一应设施俱全，但是因为训练强度高，她连摸摸网页浏览器的时间都没有，隔两天和唐大豆例行通个电话就算完了。骤然从基地出来一路回到老城区，她还有些不适应外界的阳光。

她放慢脚步在从小走惯了的路上踱过去，一路上都是些多年未改的景色：早点摊子、宠物店、报刊亭、老旧的音像出租店。她在音像出租店前出于怀旧的心情停了脚步，朝里面看去。店员在打瞌睡，里面除了光碟还兼卖书，大部头一本没有，基本都是青春类画，主要是做附近中学生的生意。

看到书架上的漫画，她愣了一下，犹豫一会儿后走进去。

除了漫画之外，架子上还陈列着近一年新出的所有新作的d版光碟。她一个一个看过去，却没发现自己想要找的那一部。她不死心，又去找另外一部，依然没有找到。

一两部没能找到还算正常，可她找了一圈，发现她想要的竟然通通都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瞌睡的店员醒了，在她身后如数家珍地向她介绍卖得好的几部作品。她忍不住回头把自己想找的那几部一一问过去，对方一脸茫然，摆手说全都没听过。

她忍不住沁出冷汗，掏出手机快速搜索起来。

一个都没有。

她所明确记得的、她所知道的、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世界，也唯独是它们——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

她站在艳阳下，周身冰冷，手心已经滑腻到握不住手机。

在原地呆站一会儿，她立刻转身快步朝家的方向走，一路逃命似的跑回了老房子。

一打开房门里就飘来一股沁香的橘子味儿，供暖器上摆着几个新剥成花的橘子皮。小豆一下子想起自己刚刚“回来”那天，屋子里也是一股橘子香，不由一时愣神。从玄关进去，客厅里她的专用电脑擦得干干净净，鼠标键盘还是按照她左撇子的习惯摆着，大豆除了擦机器的时候从不动这台电脑。

她快步走上前打开电脑。

她回来之后只花了几个月就完全适应，反倒是对于不在这里时的那段经历的记忆似乎已经蒙了尘，偶尔想起也只是有一些未解的疑问在心间轻轻带过。直到刚才发现这些记忆的痕迹真的完全消失，她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不能释然的触动。

电脑很快就启动完毕，屏幕上“真爱之吻”的游戏图标还在。

她立刻打开游戏，找到了自己半年前最后一个存档。轻轻一点，画面暗下去再亮起来，赫然面前就出现了古画一般的和风夜景。这夜色又被飞檐画栋的宫殿一隅包裹着，映出中间两道人影。一个是身材高大的武士，另一个是穿着鲜艳华服的公主。

隔了一会儿，小豆想起这是她临走时打到的最后一个故事，丰岛龙弥和贺姬。

轻轻按一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一行行金色小字。

【丰岛龙弥静立在窗边，英俊的面容被月华晕出强烈的明暗。他擎刀的右手肌肉贲起、孔武有力，曾经斩下无数敌将头颅，此刻却轻柔地握住了你的手掌。

恪尽温柔的力道充满了呵护的意味，那是与雄性纯粹的力量截然相反的缠绵。

“殿下，”他哑着嗓子说道，“如果要留在宫中陪伴殿下的话，我……便要放弃军人的身份，再也不能碰触这把刀、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他的神色充满痛苦和挣扎；你不禁捧起他的脸……】

【1.拥抱他。】

【2.吻他。】

时间太久，小豆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选的了。她看着这一大段熟悉又陌生的文字，再看看下面的两个选项，突然又想起了很多事。

心情一点一点平复下来又沉下去，她按下了第一个选项。

【你伸出手，静静地揽住了面前有些无助的男人。

他愣了愣，继而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你。“……公主殿下？”

上阵杀敌时绝不犹豫、一往无前的这个勇士，此刻却露出惶惑令人心碎的愁容。

你别无他法，只能安慰似的拍着他，问他……】

【1龙弥，能告诉我你的烦恼吗？】

【2.我爱着龙弥，龙弥也爱着我吗？如果是，就请为我留下吧。】

“告诉我你的烦恼吧……”小豆喃喃念着屏幕上的台词，慢慢移动着光标。

【你问他：“龙弥，能告诉我你的烦恼吗？”

丰岛似乎动摇了。良久，他苦笑一声。

“惭愧，我……有些恐惧。我是个武士，有意识以来生存的意义便只有战斗——您能明白吗？离开战场的我也许将会毫无价值，就连如以往一样守护殿下都做不到了。到那个时候，我将不再是我……”

他轻抚她脑后的长发。

“……也许也不再是……殿下想要的那个‘我’。”】

接下来该选什么？

小豆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这个故事的he，但却忘记了转折点的细节。她犹豫了一会儿，按下了自己想要的选项。

【“……回到战场上去。”你轻声截断他的话。“回去吧，龙弥。这里本就不是你该留下的地方。”

“！？”丰岛不可置信地抬眼：“我不能走，怎么可能留下殿下……”

“说什么傻话？”你噗嗤笑了出声。“谁说要留下了？”

“……请你带我一起走吧，龙弥。你的军队，原本就不是为我父亲而战的，而是为你们的义理而战的。带我一起走，去往你追寻义理的方向吧。”】

到此为止，画面重又暗下去。小豆不知不觉已经聚精会神坐在了电脑前，这时才回过神来，手心已经有些微微汗湿了。而电脑屏幕就是在这时又重新亮起来，有如画卷铺展开来似的次第显现出一簇簇落花；而花雨下是一处高岗，丰岛和贺姬同乘一骑，衣袂在山风中猎猎飞扬。

丰岛拥紧贺姬，朝着与远方城池相反的方向打马奔行。马蹄一路溅起残花，两人间的回忆光影交错，画面就这样渐渐淡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屏幕上又显现出一行金色小字。

【he达成。恭喜您首次录入he结局。】

【为庆祝玩家首次he，系统将为您发放纪念礼品。请在礼物箱查收。】

小豆静静看着这几行小字，心里千头万绪、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就这样一直枯坐。

过了很久，她才退回到游戏开始界面，点进礼物箱。

礼物是以电邮形式发放的，一小串文字下附着收取礼物的链接。只是小豆刚刚看到文字的第一行，就觉得浑身像是从指尖开始一点点结冰，整个人都开始发冷。

【小豆，你看到这里时我们应该已经道别过了。】

【你心里大概还存在着不少疑问。不过，如果你考虑彻底调查这部游戏的背景，恐怕也是不会有答案的，这只是个普通的恋爱游戏而已。】

【如果遇到了奇怪的事，也请不要过多在意。】

【因为到了最后，作为作为纪念我要再给你一样礼物。】

【为此，不得不做一些奇怪的设定和小小的更改。】

【那么，祝你能够幸福。】

鎏金溢彩的“n’”字样在邮件正下方静静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