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归去,我已忘记本身。 哪里是归处,我在这里已经落地生根。 阒寂的山洞中,火焰燃烧发出噼啪的炸裂声,掩藏在黑袍之下的人放下了拨动火堆的树枝,他看着眼前的胖子,以前他还没有这么胖,只能说是身材壮实罢了。现在已经变得这么胖了,但是却更加的灵活了,也更加的坚韧,要不然也不会从北海天疆一直追到长白山。 他们之间的仇恨已经不是能用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也不是说化解就能化解的,除非一方死去这才能够消除两人之间的仇恨。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呢,说来就话长了,他已经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了,或许他们今生注定是要以一方死去为结局。 黑袍之下的人他感觉身上的焦灼伤痕又开始痛了,如同是被火焰灼烧的痛,脸上身上都有汗滴滑落,但这次他却感觉不到是如何的痛了,或许是痛的太多次了,早就已经麻木了。也许是此刻的心痛早已超过的身体上的痛,那么他的心痛又是为什么呢,从他杀了自己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是今天的这个局面。 坐在黑袍人对面的胖子脸上抽动了一下,他横贯整个张脸的疤痕也抽动一下,显得他格外的狰狞可怖,好似来自地狱的夜叉修罗,到人间收割人的性命。他看着眼前的黑袍人,纵然心中恨意狂涌,但面上仍然是冷笑,他道:我一直在想你为何要杀他,从你了结他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了,纵然你出生之后与他多少有些交集,又为何非要杀他而后快呢? 黑袍之下的人身形向后靠去,他的身后是一只庞然大物,一条无比巨大的蛇,只是现在不知道它是死是活了。因为它紧闭着双眼,或许是活着的,或许已经死了,黑袍人靠在它的身上它也没有半点反应。黑袍人看着眼前的胖子眼中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只听他道: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你若是想听,我或许还有时间能告诉你,我和他之间究竟有何恩怨纠结。 胖子放在大刀上的手拍了几下,又看了看黑袍人,他如今已身受重伤,胸口被贯穿,已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听他说说倒也无妨。于是他便道:但且说说。 ······ 记忆里是一片昏暗,深沉的如同深渊,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 他是谁呢,他现在又在哪里? 当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木质的屋顶,以及一张温婉的容颜,长长的头发编成辫子散落在她的肩膀上,额头上带着一枚红色的宝石,用细珠穿成的链子将这块宝石系在她的额头上。在她的脖子上挂了很多串的蜜蜡,颜色各有不同,衬托她温婉的容颜更加的美丽,她的身上穿着宽大的袍子,上面有水云的纹络,见他醒了过来温柔的笑了笑道:你醒了,这是酥油茶你喝了养些体力。 他接过女子端来的褐色茶碗,里面传来一股nongnong的奶香味,令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他看向女子没说什么一口喝完了酥油茶,顿觉身体暖了些。而且这酥油茶有一种特别的回味清香,这种香味说不清道不明,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味道,他这时又想了起来,刚刚他是不是在想自己是谁,他到底是谁呢? 他茫然的看向女子,女子温柔的笑着道:你怎么了,不好喝吗? 他摇了摇头,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是不是连自己的语言都忘了呢,但他应该是会说话的啊,就像眼前的女子她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听懂,那自己是不是也会跟她说一样的话呢? 女子见他这般模样,傻傻的有点可爱的样子,扑哧一笑道:你好,我叫卓玛,你呢,你叫叫什么名字啊。 他忘了自己是谁,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张口努力想说什么但是口中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发出哎哎哎的声音,卓玛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卓玛歪头想了想道: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我以前有个朋友叫强巴,你就叫强巴好了。 他点点头,因为他想不出来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有人给了他一个名字,至少可以让自己明白,他还是有名字的。 这时外面传来狗叫的声音,卓玛脸上出现灿烂的笑容,小跑着走了出去。迎面走来的是一名同样穿着藏族服饰的青年男子,他的胡须没有剃干净,一眼看去有一种粗狂的豪迈。在他的身边跟着一只四下乱窜的大狗,大狗的眼睛非常的有神且明亮,一双大大的耳朵垂在脸颊的两侧,长长的毛发覆盖在它的身体上,看起来颇为神骏威武。 当它看到门口的强巴时突然愣住了,它明亮有神的双眼看着强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屋旁的一个窝棚中传来一声狗叫,它这才跑开了。跑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强巴,然后这才跑进了窝棚中。 这时卓玛和那个男人走了过来,卓玛仍是温柔的笑着说道:这是我的丈夫,他叫扎西,是象雄族。 扎西爽朗的笑道:你终于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 强巴不会说话,他学着卓玛笑了笑,不过他没有卓玛笑的那么温柔,没有卓玛笑的那么好看。 扎西和卓玛的木屋是坐落在一座湖边,湖的另一边是一片青葱苍翠的森林,森林的另一边就是雄伟壮阔的昆仑山了。此刻从这里看去,那轮红色的大日好似要落到昆仑山下去,强巴看着远方的落日心神被吸引了过去,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曾经是他驾驶着金色的马车拉着太阳从东方深海里的大树上出发,穿过整片天空来到了最西边的这片山脉。 灿烂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温温热热的阳光舒服极了,他的眉心也微微发烫起来,渐渐的转为了一股剧痛,好似他的脑中有什么要出来一样,眉心有一种要被撕裂的感觉。好在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但即使是如此他的身上也被汗水所湿透了,好像经历过一番生死。 数月之后的一天,波光粼粼的湖面一道黑影浮现水面之上,很快这道黑影又沉了下去,一点水花都没有打出,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这时在湖的东面走来一个怪人,他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的袍子下面,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了黑色的灼烧痕迹,好像是被一场大火烧过一样。 扎西正在湖边打水,他也注意到了这个怪人,只见他一直向着这边走来,扎西本能的警觉了起来,他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他应该也是从外面来的,就像强巴一样,不过强巴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比这个人正常多了。 等这个黑袍人走到扎西的面前时,他已经打好了水,这时他才看清黑袍人,脸上布满了狰狞的焦灼痕迹,令人看了之后触目惊心。黑袍人道:你好,我从天府而来,请问昆仑怎么走? 扎西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湖的对面,森林之后的巍峨山峰,然后便提着水走进了木屋中。 身穿黑袍的怪人看和扎西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就在他刚要动脚离开这里的时候,木屋中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接着便从木屋中走出来一人,模样普通,身材瘦削,与他差不多高的样子。他们两人在对视的瞬间都停止了动作,最后还是黑袍怪人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别过头脚步有些僵硬的离开了。 强巴看着黑袍怪人的背影心中涌起了一股特别的情绪,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意味着什么,心底好像有什么声音响起: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强巴使劲的摇头,甩开那阵烦人的声音,他走到木屋旁边拾起柴火,手指有些发抖,好几次都将木柴掉到了地上,当他拾够了木柴这才到了木屋中。 这时黑袍人从木屋的阴影下走了出来,他看着强巴心中仇恨的火焰没有一刻停止燃烧过,但他却又无法下手杀了他。若是他死了,自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身体了。看他现在的样子痴痴呆呆的,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相信他总会想起他的过去,他所拥有的神通之力,那时候说不定还能将身体换回来。 是夜,漫天星子霜落天穹之上,天地都陷入了沉睡之中,草原上一片安详的宁静。黑袍怪人在湖的一边注视着对岸的木屋,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这里,昆仑就在眼前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就在这时湖中浮现一道黑影向着黑袍人游去,到了黑袍人的近前它浮现在水面之上,乃是一条极其粗大的巨蛇,但是露出水面的脑袋便有一头耗牛那么大。黑袍人并没有任何的惊讶或者是害怕,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了,巨蛇吐了吐蛇信,黑袍人摸了摸巨蛇的脑袋上鳞片道:玄蛇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有人来了吗,那你先躲起来,不要让他们发现了,来的可能是老熟人了。 黑袍怪人的话音刚落下,只见远处草原之上出现了一行身影,这四个身影观其模样乃是三男一女,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一条大蛇。这只大蛇与方才湖中的那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共又九个脑袋,不过其中一个只有半截,应该是断掉了。黑袍怪人还没有所动作,那条九头大蛇好像是发现了他一样,其中一只脑袋长啸一声向着这里冲来,转眼间便已经来到了黑袍怪人的面前。 黑袍怪人没有丝毫的害怕,他看着散发着凶煞之威的大蛇,淡淡道:九婴,好久不见啊。 九婴冷冷的盯着眼前的黑袍怪人,十六只血红的眼睛发出摄人的红光,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杀机。但是不知为何它一直没有对眼前的黑袍人痛下杀手,两边的头颅反而是在警觉着周围,好像是有什么令它忌惮的东西在附近,或许就是方才与黑袍人见面的那条大蛇。 这时姜五公子带着青瑶等人也来到了这里,姜五公子呵斥九婴退下,九婴这才不清不愿的没入了水中。在姜五公子身边的独眼四拉了拉姜五公子的衣袖,随后又附在姜五公子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姜五公子点点头,心中已有了盘算。只听高声对湖的另一边的黑袍人道:在下姜五,知晓阁下要寻的地方,既然有缘在此相见,不妨结伴同行如何? 虽然黑袍人从独眼四的口中知晓了婆婆被闻洪带来了昆仑,但昆仑浩瀚广大,就算他穷尽一身之力也无法踏遍每一寸土地,要如何去寻找到婆婆呢?这也是他并没有立刻前往昆仑的原因,现在瞌睡来了便有人递上枕头,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黑袍人绕过这个不大的湖泊来到了姜五公子的这边,藏在黑袍下的肌肤暴露在众人面前,即使是曾经见过狰狞的模样,此刻再见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焦灼的黑痕密布他的脸上,露出的手臂上,可想而知他的身上必然也是这么多的伤痕,他究竟是经历过怎么的折磨才造成了这样的伤痕,令人不敢想象。 黑袍人开口道:你们知道闻洪在哪里? 他的声音非男非女,非阴非阳,介乎于两者之间,令人听了颇为难受不安。 姜五公子点头道:闻洪乃我师兄,便是他邀我来昆仑的,我自然知晓他在哪里,敢问阁下名姓? 黑袍人淡淡开口道:墨九。 就在姜五公子方要开口说话时,他们身后的木屋打开了,扎西手中拿着柴刀正警惕的看着外面的人,在他的身后的是卓玛,以及忐忑不安的强巴。 在这里再次见到张二,姜五公子也实为一惊,当初他与青瑶离开金顶天宫之时,那里已经是开始崩溃了,他本以为张二与天府三王同归于尽都埋在了血海大围山之中,谁成想竟然在这里再次见到了张二。不过现在的张二看起来并没有先前的那股气势,以及不可一世的高傲,反而是带着一种傻傻的模样,任谁看了也知道他如今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张二了。 姜五公子笑着对木屋里面的三人道:抱歉,打扰到你们了,我们从天府之地而来,是去往昆仑寻求传说中的药草的,不知能否在你们这暂时歇息片刻,天亮之前我们就会离开。 此地是西牛贺洲与中土神州交界处,同样临近天府之地,因此有不少的汉人远道而来去往昆仑,有的人是为了寻求传说中的王母不死药,有的人是前来这里寻仙问道,还有的文人sao客是来此凭吊先人古迹,总之每年都有很多不同的人不远万里而来,扎西和卓玛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从来没有谁像今晚的这几人一样,充满了神秘以及怪异的色彩。 木碗中热腾腾的酥油茶,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姜五公子他们坐在木屋中,显得狭小的屋内格外的拥挤不堪。独眼四和刀疤六没有位置坐,他们只好站在姜五公子和青瑶的身后,在她们的对面坐着墨九。扎西坐在墨九的旁边,强巴帮卓玛做一些简单的食物招待客人。 饮下一碗酥油茶,姜五公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巴,一点也没有拘束的样子,他看着端着事物走过来的卓玛道:夫人身怀六甲,不易太过cao劳,我们一会便走,不麻烦这些的。 卓玛将食物放在桌上,清丽的脸上一直露出温柔的笑容,她道:看你们风尘仆仆的赶路,想必是饿坏了,这里没有什么好的,只有这些东西招待你们。 姜五公子听了卓玛的声音又笑道:夫人是汉人? 卓玛坐在扎西的身边,她低头摸了摸隆起的腹部道:是啊,当年我随父亲来昆仑寻找传说中的西王母神庙,后来出了事只有我跟父亲逃了出来,不久父亲便去世了,我在这时遇到了扎西。 说到这里扎西和卓玛相视一笑,扎西不好意思的端起酥油茶喝了起来,掩饰自己的心绪。 强巴端来了热好的馒头分给众人,卓玛温温的笑着说道:怕你们吃不惯藏边的食物,这是我前几天做的馒头,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姜五公子拿起两个递给了独眼四和刀疤六,他们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若不是姜五公子一直跟这对藏族夫妻客气唠叨,他们早就掏出自己的吃食填饱肚子了。独眼四和刀疤六接过馒头三两口就吞入腹中了,姜五公子见状,脸上颇有几分无奈,好像他平日里亏待了他们一样,于是拿出三个馒头分给了青瑶和墨九,自己也留了一个,剩下的连着盘子都递给了独眼四和刀疤六。 墨九接过馒头并没有吃,他把玩着手中的馒头,有多久没有吃过食物了,久的他都忘记了。自从在血海大围山中的那片废墟重生,他再也没有感觉到过饥饿,也因此没有再吃过任何事物。现在看到这馒头,不由得在想馒头是什么味道的,甜的,咸的,辣的,还是没有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