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头才只有三个解除宵禁的节日,这又是新君登基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原本最是热闹。然而,这欢天喜地的气氛却被一群犹如虎狼一般的差役给破坏了。 虽然百姓们都很恼怒,但有道是敢怒不敢言,不少人都明白,新君登基新气象,之前清理二张余党不但涉及朝堂和军队,就连差役也顺带清理了一通。现如今这群属于洛阳县的差役,全都是彻头彻尾的新人,完全忠于新任洛阳令秦牧。 而这秦牧由于不是五大拥立功臣的人,自然更受新皇李显信任。 此时此刻,差役们凶神恶煞地推搡着李旦的护卫,不少按捺不住的甚至把手按在了腰刀上,只等着头目一声令下。而领队的头目冯达在多次交涉无果之后,也颇觉得对方不通情理。他刚刚一步登天成为新任明府心腹,心中充满了一股雄心壮志,再加上这是秦牧转达的上意,料想对方身份再高也没资格违逆。 想到这里,他再也耐不住立功受赏的期望,噌地一声抽出了腰刀,厉声喝道:“某等奉陛下旨意行事,谁若是敢再阻拦,便是欺君罔上!” 掣出了这样一杆大旗,那些原本如临大敌的黑衣护卫顿时有些为难,纷纷转头去看自己的主人。一边的凌波早就是心急如焚,奈何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李旦,她只能在心里干着急,面上却不能流露出太焦急的情绪。在洛阳这种地方,别说她这个县主封号朝不保夕,就算是货真价实的,此时此刻也没有半点用场。 “什么旨意?这好好的上元节,被你们闹成了什么样子!” 就在她万分惶急的当口,旁边终于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虽然不怎么大,但却四平八稳,赫然是李旦的声音。更令她安心的是,李旦慢悠悠上前了几步,而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衣护卫则是一瞬间重新列队,将他牢牢保护在了中间。 冯达虽说满腹雄心,但还不至于连一点眼色都没有,瞧见面前这人四十多岁生得白净派头十足,指不定是哪家国公,便收起了满脸凌厉之色,收刀回鞘,恭敬地行礼道:“某等奉旨搜索擅离庭州的裴氏余孽,并非有意冲撞,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李旦上前,凌波便悄悄跟了上去,此时见李旦正在蹙眉,仿佛还在犹豫,她便知道不好,遂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舅舅,陛下只下了赦令大赦天下,可不曾提到要捕拿什么裴氏余孽,否则舅舅怎会没有听说?再者,这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个上元节,忽然之间如此大索惊扰百姓,恐怕绝不是陛下本意吧?” 一席话说得李旦登时眉头舒展连连点头:“不错,今夜陛下甚至有意临应天门观灯,绝不至于下如此扰民旨意!” 倘若这时候换了某个更聪明一些的人,听到这边两位竟然用如此语气议论当今天子,就应该知道不对头了。然而,冯达如今满心都是唾手可得的功劳,刚刚恭敬也不过想着息事宁人,如今听人家居然敢这样质疑自己等人的合法性,登时怒发冲冠。 不过是某不管事的国公而已,事成之后,让自家明府去打擂台就是,如今抓人要紧! “来人,把那边几个家伙给我抓起来!”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凌波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和相王李旦已经给出了那么明确的暗示,这个差役头目却还是如此嚣张。难道这家伙有什么凭恃?可再大的凭恃,足以让他和如今的名义上的天下第二人对峙? 一瞬间,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就扑了上来,直奔那边的骆五等三人,至于裴愿则完全被忽视了。而更令人奇怪的是,那三个分明身上有工夫的家伙竟是束手就擒,任凭人家把锁链套在了他们的头上身上。即使是那个令她印象深刻的黑脸丑汉罗七,虽然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但愣是没有任何反抗。 对于这么一种情况,凌波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顷刻间她便想起裴愿阅历浅薄,出面在外周旋大赦之事很可能就只有那三人众,兴许这次能逃过一劫。然而,还没等她生出什么侥幸之心,就只见那愣小子怒吼了一声,一个箭步便上前甩开了骆五边上那四个得意洋洋的差役,继而更是抓住了忠仆脖子上那已经上了锁的锁链,怒不可遏地伸出二指在其上一剪。 众目睽睽之下,就只见那沉重的锁链如同豆腐一般断成了两截,紧跟着便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凌波看得瞠目结舌,甚至忘了这愣小子是在武力拒捕,只顾着为那削铁如泥的强大本领而咂舌。而一旁的几个差役则又惊又怒,尤其是冯达更认为削了面子,恼羞成怒地亲自cao刀冲了上来,当头向裴愿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局势就要大乱的当口,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反了,全都给我拿下!” 凌波只看见那举刀要砍人的差役头目被人从后头一脚踹倒,面前不远处的一个差役则是被人一拳头砸在肩上。 刚刚那些心有顾忌的黑衣护卫既然动作了起来,那效率就格外高。只见他们迅疾无伦地左冲右突,却都不用兵刃,两记异常利落的拳脚往往就能撂倒一个人。还不到一炷香功夫,那些个刚刚还张牙舞爪神气活现的差役全都被制服,不是仆倒就是趴伏在地上。 那冯达被人按在地上,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愤怒,甚至连说话都不利落了:“你……你居然敢无视陛下旨意……” 李旦从来都是一个低调的人,凌波前前后后见过数次,他除了诚惶诚恐地拜见那位至高无上的女皇,其余时候,他大多都是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就只见这位老好人相王满面怒色,那眼神仿佛正在喷火,胸前合在一起的双手似乎也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发白。 “尔等口口声声说是圣旨,可敢跟孤王去面见陛下!若是陛下说此令并非上出,孤王定以矫诏之罪诛尔等九族!” 这重若千钧的一句话顿时让一地差役都傻了。孤王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没有人不知道;而对方能够有资格提出御前对质,这一点代表什么,没有人不知道;诛九族是什么意思,相信更不会有人愚蠢到不知道。一时间,几十双眼睛统统投向了此次的始作俑者冯达,那眼神中赤裸裸的全都是愤怒。 要不是你丫的要逞能,怎么会踢到这块硬铁板! 事到临头,冯达也已经慌了神,当他奋起最后一点精神,准备把那位看重自己的明府大人拿出来壮胆时,耳朵里便钻进了一句让他魂飞魄散的话。 “何必御前对质那么麻烦?这大唐天下,还会有您堂堂安国相王尚且没听说过的旨意么?” 安国相王……李旦!冯达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牙齿正因为极度的惊惧而喀喀作响,猛地一头栽倒在地——今天做了这么愚蠢的事,别说一个洛阳令秦牧,只怕是一百个洛阳令也保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