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没大留意,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什么?” 伍彪适时地道:“善若,你先坐下再说吧!”扶了她择了廊下的一张太师椅,坐了下来。 庄善若点点头坐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许家安与伍彪异口同声地道。 庄善若轻轻地挪动了下脚,道:“这脚底也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痛得很。” “脱了鞋看看!”伍彪说着半蹲在庄善若面前,一手托住了她的脚踝,一手轻轻地将早就被火灼得焦黑的绣‘花’鞋脱下。 庄善若有些羞赧,微微挣扎了一下,却终究由着伍彪将那鞋子脱了下来。她看着伍彪黧黑的面庞,谨慎的神情,心中泛起了一股甜蜜。不论怎么样,他们总算是活了下来。许家安不是不讲理之人,即便是心有愧疚,她也要从许家‘抽’身出来。 脱鞋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等伍彪小心翼翼地剥下庄善若脚上的袜子,每个人心头不由得突突一跳。这双脚早就变得血‘rou’模糊,脚底板的皮肤被烫破了,又被鞋子摩挲了,‘露’出一层红红的嫩皮来,连那双雪白的布袜也变得血迹斑斑。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伍彪急得满头汗,仿佛这伤是伤在了自己的身上。 庄善若也吓了一大跳,怪不得下了火场,这脚底还是一阵一阵的灼热的痛,想来到底还是被火伤到了。她往里缩了缩脚。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也不大碍事,养上两天就好了。” “怕是要留疤的!”伍彪哀叹着。 “那又有什么,反正穿了鞋子也看不见。”庄善若安慰他道。“倒是你背上的那一溜水泡,些须请郎中细细地看了,要不然天气这般闷热,万一化脓了可是不得了的。” “我皮粗‘rou’糙的不碍事。”伍彪捧了庄善若的双足,又是懊悔又是愤恨,“我原当他们不过是摆个架势出来吓唬吓唬我们,却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是这般狠辣。如不是许秀才及时现身,怕是真要被活活烧成灰了。” 庄善若想起那时。她几乎就要被热‘浪’袭晕在伍彪的怀中了,真可谓是死里逃生。 “善若,那四姨太到底和你有什么仇怨,定要置你于死地呢?”伍彪轻轻地将庄善若的双足放下。就这样悬空着,没有穿回到鞋子里。 “她啊,唉!”庄善若想起鸾喜那时的唱作俱佳咄咄‘逼’人,心中又恨又怜。许家安会知道鸾喜对她的一往情深吗? 许家安却是站在旁边,看得痴了。神智恢复之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与庄善若的这份感情——要说是假的,那却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要说是真的,可又像是天边的云彩,看得见抓不住。此时此刻。看庄善若与伍彪两人之间的温情流‘露’,他恍然有所悟——似乎他这三年所受到的磨难,全都只为回到原点。 “大郎?”庄善若留意到许家安的异常。生怕他又无端发了痴病。 许家安如梦初醒,没头没脑的一句:“你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庄善若顺嘴一问,却另有深意。 许家安目光落在庄善若的脸上,‘波’澜不惊:“自然是让伍彪带你回伍家去。” 伍彪闻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追问道:“许秀才。此话当真?” 许家安点点头,心中却觉得又闷又痛:“当真!” “大郎。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许家安笑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这南柯一梦,梦得足够长,倒是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了。你辜负的不过是旧日的许家安,那不过是场梦幻泡影,你又何必说什么辜负不辜负的话呢!” 庄善若听了这一番话,心头沉沉的重担卸了下来。也是,她对许家安来说不过只是一个梦中的幻影,现在他清醒过来,心心念念的自然还是连双秀。 伍彪却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只知道许家安松了口,却想起难缠的许陈氏,道:“许秀才自然是一诺千金,只不过许家老太太那边……” 许家安知道伍彪的担心,道:“善若与我本无夫妻之实,如今连这夫妻之名也是早就不在的了。” 伍彪一时没回过神来。 庄善若忧心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事情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即便是大郎有心成全我们,可许德孝未必能放得过我们,毕竟这也算是许氏宗族的一件大事了。” “许德孝奈何不了你,你早就不是我们许家人了。”许家安‘胸’有成竹。 “怎么?” “善若,你之所以吃了这许多苦头,都是怪我一念之差。”许家安满脸愧‘色’。 “大郎,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 许家安看了身旁的伍彪一眼,‘欲’言又止。 伍彪见他们两个有话要说,便托故道:“许秀才,你先帮我照看善若,我去下得富兄弟家,借身衣裳过来,将这作践人的一身换了。” 庄善若知道伍彪的意思,点点头。 许家安目送伍彪消失在拐角处,将脏污的手在身上蹭了蹭,然后‘摸’到怀里,从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来,递给庄善若:“你看!” 庄善若狐疑地接过来,刚展开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声音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大郎,这东西怎么竟在你那儿?” 许家安苦笑不答。 庄善若摩挲着这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字她不看也背得出来,那是许掌柜成亲后第一天亲笔写给她的和离文书。她记得当初只不过是想用半年的光‘阴’来赌后半生的自由。却不料一脚踏入了泥潭中,又蹉跎了整整三年。 庄善若鼻头一酸,眼泪便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她犹记得她最后一次从陪嫁的石榴箱子中拿出这张和离文书。是在许掌柜的葬仪上,拿出来给王大姑看。姑侄两个充满了期待,却不料从此人鬼殊途。 “大郎,这东西怎么竟在你那儿?”庄善若眼泪涟涟,这张薄薄的纸却仿佛是一张定身符,将她牢牢地钉在了许家,遭受煎熬。 许家安艰难地道:“我一直都知道你那箱子里藏了要紧东西。可是直到那一日你姑母过来吊丧,我才知道是什么。” “你……” “我偷偷地在窗外听了好一阵子。才知道你执意要离开。”许家安目光茫茫然起来。他那日无意之间经过西厢房窗下的时候听到了哭声,不由得驻足多停留了一阵,没想到这一驻足却让他听到了本不该知晓的。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他舍不得她走。不愿意她走,于是便做下了让他痛悔的事情来。 “你怎么拿了我的钥匙?”庄善若痛快地哭了一阵,回过了神来。 “我趁你沐浴的时候偷偷地拿了那钥匙,很快地就在里找到了这张和离文书。我总以为没了这张文书,你便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原来如此,我还疑心是你家老太太做的,甚至还怀疑到小妹身上——却是万万没想到是你。” “后来,我也想告诉你。不过,我却怎么也张不了嘴。你过得那么苦。我只有拼命读书,想挣个功名来补偿你,却从来没想到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许家安羞愧难当。 “都是以前的事了。若不是留在连家庄,我怕是也碰不上伍大哥。”庄善若释然,道,“你还得里的那句吗?” “什么?”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许家安点点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我知道。却未必能做到。我对你做的这些,与郑小瑞对秀儿做的那些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庄善若将那张失而复得的和离文书贴身收好。道:“大郎,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本想跟他提及见过连双秀的事,又怕触及他的伤疤,只得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顺其自然。” 庄善若心中暗叹,许家安终究还是放不下连双秀,不过对连双秀来说,现在的这种平静如水的生活未必就不是她想要的。有时候,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她不好随意置喙,只得隐晦地道:“这几年,我与郑小瑞打过几次‘交’道,他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也算得上是言必出行必果。虽然他在外头置了几房姬妾,可始终未曾让她们进府……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许家安一愣,苦笑一声:“你是说,姑且不论是善缘孽缘,都是缘分吗?” “倒有这个意思在里头。” “我明白,你不用担心。”许家安惨然一笑,挪动脚步往外走,“我得回家到我娘面前负荆请罪去。” 庄善若便看着许家安拖着那双烂了底的破草鞋慢慢地往祠堂‘门’口走去,正午的太阳将他的影子压碎成浓黑的一团,心中不由得一片怅然。造化‘弄’人,那个青衫落拓的许家安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大郎,你保重!” 许家安的身形顿了顿,也不转过头,只是继续往前走,终于消失在拐角。 庄善若默默地呆坐了许久,仿佛想到了许多,仿佛又什么都没想,心里是没着没落的酸涩。 “善若,善若!”祠堂‘门’口传来伍彪急切热烈的声音。 庄善若‘精’神一振,嘴角便不由得漾起一丝笑来。不论怎么样,生活还在继续,悲欢离合每天都在上演,而等待着她的将是截然不同的人生!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