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庄善若是被许家安的惊叫声惊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便看到许家安坐在她身边惊叫了两声。还未等庄善若回过神来,许家安便凑到庄善若面前道:“你是谁?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 庄善若见许家安毫无开玩笑的意思,被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门被敲得砰砰作响,有人在门外喊道:“大郎,大郎,怎么了?” 庄善若听出是许陈氏的声音,赶忙应了一声,胡乱寻了件衣服穿上匆匆下床去开门。门刚一打开,庄善若便被急着进门的许陈氏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跟在许陈氏身后的一个年轻的姑娘赶紧扶了她一把,才没有出丑。 庄善若向那姑娘点头致谢。只见那姑娘容貌清秀,年纪和她不差上下,穿了身粉色的如意云纹衫子,梳着双丫髻,嘴里道:“大嫂,当心。”这才知道是她的小姑子许家玉。 许家安只穿着小衣跳到了地上,拉着许陈氏的手道:“娘,她是谁?” 许陈氏像哄稚儿般拍着许家安的手,柔声道:“大郎,别怕,你忘了,她是你新娶的媳妇儿。” “我不要什么媳妇儿,我只要秀儿。” “大郎,别闹了,她是娘特意寻了来照顾你的。”许陈氏拿眼睛瞟着早已呆立在一边的庄善若,语调里隐约有了怒气,“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拿衣裳给大郎穿上,没的别着凉了。” 庄善若哪里还听得到许陈氏的话,她整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却是一个也没有抓住。 许家玉见许陈氏面有愠色,赶忙上前道:“娘,我来我来!”自去寻了件衣裳,给许家安穿上。许家安倒是对着自家妹子笑嘻嘻的,相当配合地穿好了衣裳。 许陈氏狠狠地剜了庄善若一眼,道:“花了那么多的钱,倒是娶了个木头回来,一点眼色也没有。” 庄善若浑身一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许家母子。许家安依旧挂着和他年纪不相称的笑容,许家玉却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避开了她的目光。 许陈氏不耐烦地看着庄善若道:“收拾收拾,赶紧出来,一家子都等着呢!”言毕,拉着许家安出了房门。 许家玉不忍地看了庄善若一眼,抿了抿嘴正想说些什么,听到许陈氏在门外道:“小妹,快出来。”只得朝庄善若微微一点头,转身出了门。 庄善若恍若被雷劈了般,半晌没回过神来。这个许家安,分明——分明就是个傻子!庄善若身子晃了又晃,几乎要晕倒,那么昨晚根本不是什么喝醉了酒之后说胡话,根本就是满嘴的傻话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刘福婶知道吗?姑妈知道吗?或者就是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怪不得送了大笔的聘礼还准备好了嫁妆——她就不该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到她身上的。 不可能!不可能!她绝对不会相信爱她如女的姑妈会为了这几个钱将她出卖。唯一说的通的便是刘福婶从中捣鬼。 眼泪不听使唤地滴落了下来,庄善若觉得自己手脚冰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受的苦还算少吗?老天怎么就不肯放过她?庄善若使劲地用长长的指甲掐着自己的手腕,直到掐出了一丝血痕,疼痛让她清醒了过来,她狠狠地抹去了脸上的热泪。 傻子?傻子能考科举?傻子能中秀才吗?或者,这里另有隐情。百般无助之中,庄善若突然想到了王有龙那宽厚温暖的后背,仿佛什么苦痛都能在那里消弭。不!不!她拼命地摇摇头,这个时候孤身一人在许家谁都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从许陈氏今日的言行做派看来,这许陈氏分明是想给她个下马威,欺负她出身小门小户,没有见识,没有娘家作为援助,堵住她的口,掩盖住骗婚的事实。这几年什么人没碰到过,什么磨难没经历过,她可千万不能被许家拿捏住。 这样想来,庄善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强自镇定,坐到了梳妆台前,拿起篦子细细地梳理起自己的一头秀发,特意挽了一个华丽的百合髻,簪了那两支点翠的银簪,择了一套妃色的弹花暗纹锦服,既得体又不显奢华。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庄善若来到了门后,站了半晌,最终咬了咬嘴唇,毅然决然地打开了门,全身的血液都被欺骗和愚弄所带来的耻辱点燃了。 门刚一打开,一抹朝晖斜斜地刺到庄善若的脸上。庄善若眯了眯眼,偏过头,许家的整个格局便落在了她的眼里。 这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建得还算气派,一溜的正房建得高大气派,两侧是厢房,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跨院。院子里的窗棂大门上还贴着大红喜字,房廊下还挂着一对大红宫灯。这原本喜庆的红色此时却是生生地刺痛了庄善若的眼。 庄善若提起裙角,跨出了新房,穿过了半个院子,来到了正房的门前。 “来了,来了,总算是来了。”有个尖细的嗓音喊道。 看来许家所有的人都在正房的厅堂里等着她这个姗姗来迟的新娘子敬茶认亲,庄善若心里冷笑了一声,恐怕他们不能如愿了。她挺直了脊背,将那剩下的几步更是走得端庄万分。 厅堂上正中的太师椅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人,右手边一人便是满脸不耐烦的许陈氏,左手边是一个面貌清癯留在一把山羊胡子的老者,大概便是许顺发许掌柜了。 按理庄善若该和许家安一起恭恭敬敬地跪下给两老敬茶,可是此时庄善若却是傲然立在厅堂里,接受着许家众人目光的审视,既不说话也不下跪。 沉默给了庄善若力量,被骗的耻辱支撑着她的精神。 许陈氏斜着眼睛将庄善若从头到脚地扫了两遍,眼里不满的情绪越来越浓。她侧过头看了许掌柜一眼,许掌柜却叹了一口气,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 一阵咯咯的笑声打破了难堪的尴尬,听得有人道:“也不知道这榆树庄和县城就隔了区区十里路,这成亲的规矩可有什么不同?想当年我进门第二天可是天刚蒙蒙亮便起身给两老敬茶的——咱们做小辈的哪能失了礼数让长辈等着呢?就是偶尔想偷个懒,也不急于这一时嘛!” 庄善若眼睛冷冷一扫,见右下侧坐着个年轻的妇人,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头上簪满了首饰,尖尖的瓜子脸,长长的柳叶眉,细细的丹凤眼,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又尖又细的——庄善若想起昨夜行大礼的时候,有人褒贬她的那双大脚,恐怕这就是她的妯娌童贞娘了。 童贞娘身边的一个青衣男子朝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少说两句,就显得你能耐!”这个男子容貌和许家安相仿,只是更黑一些壮一些,便是许家二郎许家宝了。 童贞娘不满地斜睨了自家丈夫一眼,搂了搂怀里的一个粉雕玉琢的两岁男童不说话了。 庄善若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了许家安身上。他立在许陈氏的身边,一袭莲青色的长衫,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神情自若——让庄善若不由得怀疑她原先看到的听到的只是错觉。 “嗯哼!”许陈氏咳嗽了一声,眉头是越皱越紧了。这个大郎媳妇不是说自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姑母家,性子和软吗?如今看来倒是生的一副好模样,看那身段也是个好生养的,只是出身太差了些,早先就是给大郎提鞋也不够资格。原本想着找个农家的姑娘,最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也好拿捏得住,可千万别像个二郎媳妇那样处处要争强好胜的。可是眼面前看来,这个大郎媳妇虽说外表看着弱不禁风,可内里恐怕也是个有主见的。这事情怕是有些棘手了。 “大嫂!”许家玉赶忙拿了个放了两盏茶碗的托盘,送到庄善若的面前。 庄善若却置若罔闻,根本没有接过茶碗的意思,只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许家安看。许家安也留意到了她的目光,也大喇喇地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就在空中纠缠,不过一个是痛苦的探究,一个则是充满了好奇。 许掌柜终于开了口道:“大郎媳妇,都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他做了半辈子的生意,从不短斤少两,以次充好。县城里人人见了都尊他一声许掌柜,挣下这份家业靠的是良心。可是,在这个小女子面前,年过半百的许掌柜始终是愧得慌,拗不过老妻,也为了可怜的大郎,连蒙带骗地结下了这门亲事,此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向那大郎媳妇交代了。 庄善若将目光转向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微微颔首道:“农女庄善若,生在乡野,自幼失依,今幸结良缘,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许家安突然嘀咕了一声:“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然后冲着庄善若微微一笑。 庄善若倒是被他说得一怔,傻子应该不会说诗经里的句子吧,她定定心神继续道:“既然是一家人,那么恕善若冒昧直言,我见大郎言行举止都异于常人,不知这当中是否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这番话说得许家众人皆是一愣。 ================================ 《诗·小雅·蓼莪》:“无父何怙?无母何恃?”没有父母你(子女们)又去依靠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