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姑姑侄空着手出来,倒是轻松了许多。正午太阳毒,两人拣着道从店铺门前过,稍稍能遮上点阴凉。 王大姑叹道:“善若啊,全靠你机灵,要不然那善福堂家极力留着吃饭,倒也不好推脱。” 庄善若想着刘郎中父子也不像是假意客气的,若有所思地道:“没想到刘福婶倒是攀了门好亲家,我看这刘郎中和刘昌都是好相处的人。” “谁说不是呢,这春娇啊真是好命啊。”王大姑感慨了一声,侧头看了眼走得满头是汗的庄善若,道,“你模样性情倒是比春娇还强些,也不知道到头来能不能结得一门好姻缘。” 模样性情好未必就能结上好姻缘,要不怎么还有红颜薄命一说呢?庄善若的秀才爹留的那堆书里还有些话本,她也看了好些美貌贤惠的小姐被负心薄幸的男人始乱终弃的故事。 庄善若对王大姑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有意岔开这个话题,问道:“这刘昌不是善福堂家的二儿子吗?怎么我听着刘郎中话里的意思这药店的生意是要传给刘昌的?” 王大姑携了庄善若的手道:“也不怪你不知道,这善福堂本来是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做刘德的却是个不成器的,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家里早早地给他娶上了一房媳妇,只盼着媳妇能管束管束他。可这媳妇也是个性子绵软的,不但劝不住,反而每日里遭拳打脚踢的,也灰了心,随他去了。这大儿子前几年染了脏病,不治去了。大媳妇有个儿子,也不想改嫁了,就守着儿子在刘家过下去——这善福堂可不得传给刘昌吗?” 庄善若暗暗点头,看来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想着刘昌和刘春娇隔着众人情义款款的模样,道:“这事外人哪里知道得了?” “唉,刘郎中一辈子积德行善,临了,脸面倒还是被大儿子给毁了。善福堂对外只说大儿子得了痨病。不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县城里人人知道,只不过是背后悄悄地议着罢了。” “幸亏刘昌倒是个体面人。” 王大姑点头称道:“倒也真是机缘巧合了,本来你刘福婶一心要给春娇招赘个女婿,都物色好了,只差说合了,没成想福善堂刘家给二儿子提亲,刘家只得一个儿子了,这善福堂早晚得是刘昌的,有这么个女婿可不得比招赘更强些?” “也是春娇讨喜。”庄善若对刘春娇颇有些好感,平时也不爱在背后说人长短,今天一时好奇,不由多问了几句。 “春娇是个好闺女,我看着也喜欢。”王大姑想到什么似的嗔道,“你这孩子,那匹湖水蓝的料子多衬你,一块锦缎的料子我们家还是买得起的。当时有刘福婶他们在,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你就是太俭省了点。” “我更喜欢那块天青碧的,更素淡些,再说了又白得那小块的锦缎料子。我又不比春娇,她是置办嫁妆的,我要那些华丽的做什么?”庄善若想着那匹湖水蓝的料子,虽然是喜欢,倒也没放在心上,想着等以后自己成家过日子了,手头宽裕了,啥时候买都成,还怕没好料子了不成?要是今日就招摇着将那块锦缎买回家,别人不会说什么,那个王大富肯定是要嘀咕几声的,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大姑不语,心里想着等给庄善若备嫁妆的时候,怎么也得给她买几匹好的料子。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来到到了集市上。这方圆几十里,七八个村子,除了几个大点的村子像是连家庄付家庄隔个十天有个小集,每月的十五在县城有场大集,各个村子里的人不拘将什么都拿来卖。整个集市上,卖吃的卖耍的卖用的,卖什么的都有。大姑娘小媳妇,花团锦簇的,挤挤挨挨,热闹非凡。 王大姑将一块帕子搭在头上,挡了挡那灼人的日头,踮起脚看了看,喜道:“前面就有个冷面的摊子。” 庄善若倒是笑了,忙拉了王大姑的手:“干妈,我哪里就真的馋那冷面了?当时随口编了个理由罢了。” “也是,这做冷面的手艺你也不差,要吃还不如在家里吃呢?”王大姑皱皱眉头,“只不过左右得吃点什么,离回家还早着呢!” 庄善若看了看,道:“干妈,我倒是被你说得馋了,我看那边有卖羊杂汤的,我们去吃个一碗,就上块馍馍,不贵又顶饿。” “也好,也好些日子没沾荤腥了。就是天气热点,喝了羊杂汤汗出得更多了。要是大冬天的,暖暖地喝上一碗羊杂汤,倒是美事。” 庄善若的茜红褂子的腋下也洇湿了一片,她笑着:“是啊,怎么大夏天的还有卖这个的?反正是热,倒不如喝了痛痛快快地出场汗也好。” 两人在羊杂碎的摊子前坐下。摊主是个半老的汉子,扎着白围裙,一挑担子,一边是煮得咕嘟嘟冒着香气的羊杂碎汤,一边是一摞的白面馍馍。天气热,也没多少人肯吃这羊杂碎汤。 王大姑问道:“老板,这汤怎么卖?” 老板麻利地用手里的毛巾擦了擦桌子,苦笑道:“天气热,没人爱吃这热腾腾的。我还刚开张,平日里七文钱一碗,今天便宜点卖了,五文钱一碗,馍馍两文钱一个。” 王大姑点点头,价格还算公道,便道:“来两碗汤,一个馍馍。” “好嘞!”老板利索地端上两碗羊杂汤,道,“小心烫嘞。”然后又用小碟子盛了个馍馍。 庄善若那筷子搅了搅这羊杂汤,里面羊肚羊肝羊心料放得足,问道:“老板,你有胡椒面吗?” 老板拿了一瓶胡椒面,道:“没看出来,小姑娘倒是吃羊杂汤的行家。” 庄善若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撒上点胡椒面,拌了拌。香气更是浓郁扑鼻了。夏天吃点辛辣之物发发汗反而不容易中暑呢。 王大姑将馍馍掰成两半递给庄善若道:“善若,没想到你还好这个。” 庄善若咬一口馍馍就一口羊杂汤,仿佛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那时候和爹娘进县城赶大集,秀才爹总好吃碗羊杂汤,撒上多多的胡椒面,吃得大汗淋漓,也畅快淋漓,偶尔也夹块羊肚羊肝的塞到庄善若的小嘴里。娘吃不惯羊rou,就在旁边满足地看着秀才爹吃。 庄善若细细地吃着,仿佛要从这碗羊杂汤中找回逝去的亲情。她夹起羊肚问老板道:“老板,你家的羊肚做得好,没膻味。” 老板得意地笑笑道:“小姑娘,也不怕和你说,要想肚子没膻味,得拿那粗粗的大青盐使劲地搓洗几遍,保证不臭不膻。” 庄善若默默地记下了。 姑侄两个吃得香,旁边经过的人看了,也有几个坐下吃起来。老板喜得忙活了起来。 吃毕,王大姑排出了十二枚的铜钱给老板。 老板只拿了十个,笑道:“多亏了你们两个活招牌,要不然今天一担子挑过来还得一担子挑回去,天气热又放不了,白白地坏了。” 庄善若疑惑道:“这么热的天,怎么想到卖羊杂汤?” 老板苦笑了几声,道:“还不怪这天气,晒得村子旁的坡地不长青草,每天得费好大的劲儿到山里头给羊找吃的,家里哪里空得出这个人手?和屋里人一合计,倒不如将这头羊提早卖了算了。唉,舍不得啊,才一岁多的小羊羔子。” 王大姑陪着说了阵天气的话,然后姑侄两人逛集市去了。 家里的线没了,王大姑买了一把丝线,花了十文钱。又碰到有卖饴糖的,买了一角花了三文钱,以后家里人有个咳嗽啥的泡点糖水喝喝去去痰。 王大姑出门带了一两银子,还夹带了五百文的私房钱,这五百文钱王大富是不知道,本来还想给庄善若买点姑娘家的东西,可是这闺女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王大姑心里明白,庄善若不是看不上,而是怕费钱。 王大姑看着卖头花首饰的摊子前人挤得满满的,笑道:“善若,你也去挑一支簪子呗。” “不要,我有呢,再说我也不爱戴那些。” 哪有正当妙龄的姑娘家不爱首饰的?王大姑看着庄善若头上插着的桃木簪子,叹了口气,都及笄的姑娘了,即使没根金簪子,也总得有根银的。善若倒好,一根桃木簪子用了两年,生生地将那桃木用得是又光又润的。 庄善若见王大姑叹气,知道她的心思,只得故意撒娇道:“干妈,这里哪有什么好簪子卖?干妈要是真的不吝惜钱,等我出阁送我一根宝庆银楼的银簪子,可好?” “好好好!”王大姑这才喜道,“银簪子哪里够,怎么的还要再加对金耳坠子。就这样说定了,算是干妈给你的嫁妆,到时候缺啥再添。” 庄善若只是说笑,没想到王大姑当了真,她赶忙转换了话题,道:“干妈,我们要不要割斤rou回去?” “也好,昨晚在你本家伯伯那里,爷几个光顾着喝酒了,好菜也没吃上几口。” “买点肥肥的五花rou,炒那嫩蒜苗,吃剩下的rou腌起来做风rou,也不容易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