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概是父子天性,又或者因为他年少聪慧,虽、所练的武功,所做的调皮捣蛋的事都有人报告父皇。有兴致的时候,父皇还会在他的文章上批注,或者写个便条、短信什么的。总之,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有遗憾,但还算平安而有希望,直到他正式从师进学的那一天。 太子进学不比平凡人家的子弟进堂,有一套复杂而隆重的程度、礼仪,父皇是不能不参加的。于是这一天,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就算后来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现在想起那一刻,心头居然还有微微的幸福感。 不过可悲的是,他见到父皇后的第二天就一病不起,医石无效,眼看就要病死。这更加重了父皇对“二龙不相见”魔咒的相信与忌惮,后悔自己不听陶仲文的劝阻,到头来又害死自己的一个儿子。 而母妃不忍他以弱冠之龄就要死去,苦求父皇招贴皇榜,请民间名医入宫为他医治。父皇准了,可惜所谓天下名医们听说要为病入膏肓的太子治病,怕治不好反连累自己,居然没人揭榜,最后只有一个法号云游的和尚自请入宫。 这和尚就是他和如初后来的师傅,少林寺的高僧。虽然他初入空门是在金陵的寺庙中,初任僧录司的僧官也是在金陵,可实际上,他从开始就是少林弟子。 师傅的武功在高手中只算一般,但行医用毒却是圣手,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起死回生,把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他给救了回来。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没成想父皇却染了风寒。病势来得很急,他吓坏了,以为是魔咒的作用,更有佞臣进言要他处死太子,以保真龙万全。 父皇犹豫万分,迟迟不能做出决定。这时云游师傅出了个主意,那就是让身为太子的他出家为僧。因为出了家就是方外人,弃绝了红尘,与尘世中的亲人朋友都再无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于前身死去,再世为人。此一计可谓是两全其美,剩下地就是怎么掩盖真相,让世人都以为太子殿下病殁,然后隐瞒他身份的事了。 但那时的他年轻气盛,不愿意从云端跌入泥里,放不下治理天下的雄心,更不愿意答应从此与父母亲人再无瓜葛,一生不能娶妻生子,孤独终老,因为皇室血脉不能流落民间。那样的话,他这一生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留下吗?还不如痛痛快快去死。 是母妃,苦苦哀求了他三天三夜,锥心泣血,要他如何忍心拒绝?于是从那天开始做了活死人,没有前尘往事,也没有未来,只如行尸走rou般存活于这世上,发誓父子二人不到黄泉不见面。 不过时间真是良药。日子久了。他逐渐学会把这彻骨之痛深埋在心里。学会游戏红尘。片尘不染。学会永远以旁观者地态度面对人生。慢慢地。他地心境居然变得海阔天空。直到如初。不是原来地。而是蜕变后地如初出现……这是他地劫数。 从好奇到喜欢。再到纠结痛苦。一切自然而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或者因为她地活力。感染了他这个心死地人。或者因为她三分狡猾七分纯真地个性。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控制不住地参与她地生活。不能再冷静旁观。只是他明白自己不能娶妻生子。如违反这条禁令。他死没关系。如初地全家都逃不了被斩草除根地命运。 喜欢一个人。难道要把她活着地机会也剥夺吗?皇权在这种时候是极其残酷无情地。他太明白了。 所以。这次如初出事。在无尽地担忧中。他隐隐也有几分欢喜。因为他终于有机会为她做一件事。终于有机会让自己地生命变得有一点点价值。如果他地死能换来她地生。他这一辈子也算是和她紧紧羁绊在一起了。那样。不也挺好? 静静饮着茶。镇定地等到安公公回来。 这老贼进屋后一言不发。只做了个“请”地姿势。于是虚海姿态优雅地起身。跟着他入宫。把心里那自然涌出地紧张和怅然全扔在脑后。 他们没去乾清宫,没去御书房,更没去花园,而是进入一处废弃的宫院之中。走入大门不久,安公公停下了脚步,垂首躬腰地示意他自己进去。他抬头一望,就见残破的屋宇深处有灯光闪现,于是连忙压下心头地激荡,缓步而入。 大屋清冷,空无一物,但儿臂粗的蜡烛却点了好几根,照得屋内异常明亮,在横亘在房间内的巨大云母屏风下投射出了大片地阴影。 二龙不相见!哈,父皇啊,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儿子,只一个出家人,你也要提防,绝不露你地天颜吗? 虚海心中苦笑,开口道,“小僧虚海,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打了个揖首。出家之人,只跪佛祖,屏风后的人权势再大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屏风后半晌无人应答,只有细微地 和踌躇的脚步声传来,似乎那高高在上的人正心情些什么才好。 虚海等了一会儿,正当再度开口说话时,嘉靖帝却叹息了一声道,“你……过得可好?” “能活着,总是福气。”虚海自嘲地道。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来?” “求皇上为小僧做最后一件事,帮我救一个人,之后,我自赴黄泉,绝不违誓。” “哦?”嘉靖帝冷哼,“什么人的命能比你的尊贵?” “生命不分贵贱,只分舍得,还是舍不得。那人……小僧舍不得。”他身边总有明的、暗的、无数人监视,或者说是保护也行。尽管他竭力隐藏情感,但他喜欢如初这事,父皇早晚会知道。说不定安公公已经禀告给他了,当然在如初失踪的事上会掉点花枪。所以,他不如坦荡些。 “你想让朕怎么做?” “请皇上派一支精锐之师,人不必多,随小僧深入塞外。等小僧救出那人,必回宫受死。” “原来如此。”嘉靖帝又冷哼了声,“听你这么说,朕倒希望那人再回不来了,岂不清静?” 虚海早料到嘉靖帝会这么说,因此当即撩起衣摆跪倒,口称父皇,“身为您的儿子,儿臣连您的面也见不到,还要不人不鬼的隐姓埋名,如今就只这样一个愿望,您就成全儿臣了吧。您放心,儿臣与她绝不会有半点瓜葛,她甚至连儿臣地心意也不曾知道。她活,儿臣死,绝不会出现您所担心的皇室血脉外流的事情。儿臣只希望救回她后,您就忘记这件事情,让她平平安安的生活是儿臣此生唯一的心愿!” 他知道嘉靖帝是个情绪化的人,只要打动了他的心,一切就会顺理成章。 果然,他这番话让嘉靖帝怜惜起他的悲惨身世,身为龙子却流落凡尘,心一下就软了下来,想成全儿子的心意。再者,俺答围城的事对他而言是巨大地耻辱,如果能从那野人手中抢回他的猎物,也算是一种报复吧。 于是他沉吟片刻道,“明日一早在雅意安府中接旨……这是朕……父皇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好自为之。” 虚海心头一松,叩头谢恩,“父皇放心,儿臣带走多少兵,就会带回多少,绝不会贬损父皇地颜面。” 嘉靖帝没说话,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悲凉。他的这个儿子果然是了不得的人物,如果不是那个魔咒……这大明的天下将来必是他地吧。 “你可怪朕?”犹豫再三,只说出这句话。 “万般皆是命。”虚海露出苦涩笑意,“父皇对儿臣……已经很仁慈了,只盼望来世魔咒破除,儿臣想与父皇重为父子,弥补这一世的缺憾。” 听他这样说,嘉靖帝有推倒这屏风的冲动,但他也不过是想想,僵着身子听自己的第二子慢慢退出这废弃的宫院,摇头叹息道,“唉,痴儿,痴儿!”眼睛里热热的,似乎有泪水要涌出。 而就在虚海向嘉靖帝借兵地时候,东城一间大车店里,李成粱、张居正和赵三红正围着戚继光劝解。 “小光,你这又是干什么?”望着收拾行囊的戚继光,张居正拉又拉不住,只得叉着手在一边问。 “我要去塞外,把如初追回来。”戚继光头也不抬地说。 “你怎么知道她在塞外,难道是给俺答掳走了?”赵三红很吃惊,“可是以你目前的情况……” “以他目前的情况,人还没到塞外就先死了。”李成粱接过话来道,“你们看看他,六天来只小睡过两次,身上带几个馒头和一壶冷水,饿半死才随便吃一口。这么着,铁打的人也得完蛋。还说救小雏子,自己先摞倒了,还救个屁人!”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揪得戚继光站直身子。 昏暗灯光下,只见戚继光眼帘深陷,形容憔悴,嘴上起了一圈火泡,只是眼神炯炯,显然是情绪极度亢奋、精神极度集中所致。 “放开我!”他打下李成粱地手,“你们知不知道,我慢一分,如初就要受一分的苦,所以我必须得快一点找到她!” “怎么找?还用这笨法子吗?”张居正皱紧眉头。 注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泡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