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婆未到时,夏荷拎着篮子回来了,她先将内侍衣裳匆匆藏好,然后走到我面前,半跪在脚踏上道:“娘娘,奴婢幸不辱命。” 我听了这话,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夏荷匀了匀气,激动地接着道:“娘娘,奴婢到凝云宫时,黄美人已知道了紫云阁那边的消息,正记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她一见到孩子,犹如见到了救星,甚至没来得及问奴婢一声,就把孩子接过去搂在怀里了。” 我此时将皇子给黄美人送去,对她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了,因此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对孩子不好。但是这人哪,当了娘才知道,不担心归不担心,要想心里不牵着挂着,那是不可能的。此时的我,便是牵肠挂肚,恨不能隐起身来,奔到凝云宫去盯着。 许是我脸上的担忧太过于明显,夏荷与封嬷嬷齐齐上来劝我,我不想让她们为我担心,便牵动唇角,勉励一笑,道:“没事,过不了多久,皇子便又会回归本宫膝下了。” 夏荷与封嬷嬷脸上俱是一凛,但眼神尚属坚定,我欣慰地点点头,正要再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便是春桃在外叩门:“娘娘,产婆到了。” 我冲夏荷使了个眼神,随即躺好,作出一副既虚弱又难过的模样来。夏荷便又在床前跪下了,一面抹泪,一面劝我:“娘娘,您还年轻,且将养好身子,皇子还会有的……” 我冲封嬷嬷微微颔首,随即呆呆地望向帐顶。封嬷嬷便冲门外道:“都进来罢。” 话音刚落,便见一产婆抢在春桃前面窜进屋里来,口中大叫:“哎哟我的娘娘,您怎么就小产了呢?” 话音未落,便挨了紧跟进来的春桃一掌,“娘娘面前,竟敢放肆!”春桃这一掌极重,眼见得那产婆的半边脸就肿了起来,想必春桃是把这几个月来的积怨,全放到这一掌中去了。 那产婆被春桃一巴掌打懵,愣在了原地,还是后进来的另一产婆拉了她一把,才一起走到我跟前跪下磕头。 封嬷嬷一手一个拽起来,急声道:“这都甚么时候了,就别顾着磕头了,赶紧来给娘娘瞧瞧。” 那两名产婆被封嬷嬷推到床尾,掀起被子来看了看,又按了按我的肚子,然后回到床头,跪下道:“奴婢等无能,娘娘已然小产……请娘娘节哀……只不知小皇子何在……” 我仍旧呆呆地望着帐顶,没有应答,但眼角却瞥见封嬷嬷将那两名产婆拉到一旁,将一只花布襁褓递给了她们。虽然那里头只是从宫外寻来的死胎,并非我的皇儿,但我的眼角还是湿润了,曾几何时,大梁国最尊贵的皇子,要沦落到用花布来作襁褓! 待想到我真正的皇子已在黄美人处,享受的待遇应该并不差,我的心境,这才稍稍平复了些。 产婆看过花襁褓后,直接将其带走了,说是为了不让我睹物伤情,我却知道,她们是为了带回去向皇上复命,好让皇上放心,不过此刻的皇上应在凝云宫,还没空见她们罢。 想起凝云宫,我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不知我那皇儿现下境况如何,更不知皇上有无生疑。 仿佛是知道我的心思似的,产婆刚走,冬梅就借着给我送褥子来报信了,据她称,黄婕妤虽然在紫云阁外截下了携有剥皮狸猫的凝云宫宫女,但那宫女却死活不肯承认她是来换皇子的——也是,她是在紫云阁外被截到的,又没人赃并获,傻子才承认呢。黄婕妤无法,又有皇上盯着,便只得转向凝云宫,她大概是抱着必胜的信心去的,因此踏进凝云宫时很是趾高气扬,但一踏进黄美人的寝室就傻眼了,只见黄美人半躺在产床上,怀抱小皇子,面带微笑,满足而又安详。这时产婆适时上前报喜,口称“恭喜皇上,黄美人得了皇子”,皇上大喜,亲自抱了皇子端详,又当场将黄婕妤连贬两级至正五品才人,并勒令她闭门思过,无召勿出。 我听得皇上喜爱我那皇儿,忍不住颔首微笑,只可惜黄婕妤了,没有她,我这出戏还真演不全呢。 冬梅讲完凝云宫的那一出,最后又道:“皇上还在凝云宫时,便有内侍来报,称邵采女也生了个皇子,皇上愈发欢喜,立时便想去紫云阁,但一听说娘娘小产,就打消了想法,准备先来永巷探望娘娘了。”她说着说着,朝窗外看了看,道:“想必马上就要到了。” 我点了点头,命她退至一旁,道:“你是来为本宫送褥子的,但且留下不妨。” 冬梅应了一声,却并不急着来换褥子,而是抱着褥子退到了床脚——床上这片狼藉还没给皇上看过,怎能立时就换? 须臾,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声:“皇上驾到!”这屋子门户浅,那声儿还没落下,皇上便已进了门。我挣扎着欲起床行礼,皇上赶忙几步上前按住我,道:“梓童何必多礼,赶紧躺着。”他一扭头,恰看见床单上被子上满是鲜血,登时脸色一沉,道:“怎么还不给皇后换上新被褥?” 春桃赶紧跪下请罪,道:“奴婢该死,只因永巷并无多余被褥,奴婢只好到甘泉宫命宫婢现送了一床来,还没来得及换上。” 冬梅赶紧跪下,一起请罪,皇上看了看她抱着的褥子,终究没有再发作,只道:“那还不赶紧换上,要是病着了皇后,你们怎担待得起?” 春桃赶紧爬起来,先请他到外间稍候,再帮我把被褥换了。 一时皇上重新起来,坐到床头抓了我的手紧紧握着,面上有十分的哀痛,待开口时,几欲哽咽不成声:“梓童,没想到我们的皇儿,这般地没福分。” 没福分?不,不,他有的,我会看着他,扶持着他,登上盘龙宝座,而我,亦会由此升上一级,成为至高无上的太后,再不用天天看上级的脸色过活。 我细细打量皇上的脸色,那哀痛倒不似作伪,也许他是真的痛心,痛心以他现今的处境,连自己的亲生骨rou也不敢留下罢。我明白,这是职场的残酷,我理解,这是工作形势所逼,但再明白,再理解,也越不过我自己的心,那里,如今满满当当装着的,只有我的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