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理解娘亲为何这般恐慌,而今皇上帝位未稳,而我们简家又是兵权在握,若我在这当口生下个嫡出的皇子来,皇上就该担心我们简家要弑君立储了。这谋反的罪名,我们简家可当不起。 但不论如何,还是要争一争的,我握紧了娘亲的手,道:“万一是个公主呢?” 娘亲的面色,明显地犹豫起来:“若真是个公主,那就不但是娘娘的福气,更是整个简家的福气了。” 我明白娘亲的意思,倘若我生的是公主,不但不会引来皇上猜忌,更会成为护身的法宝——就算将来发生甚么事,皇上也多半会看在孩子的份上,网开一面。 娘亲这会儿神情犹豫,正是求情的好时机,我攀上她的胳膊,撒娇道:“娘,女儿也想知道当娘是甚么滋味嘛!” 娘亲被我说得一愣,随即泪水盈满了双眼,她泪汪汪地看了我许久,终于道:“待臣妾回去后与您父亲商量商量。” 我知道,只要娘亲点了头,这事儿一多半就准了,于是欢天喜地地把娘亲送了出去。 我没有料错,第二日娘亲再来的时候,态度就很鲜明了,她神情坚毅地对我道:“娘娘,您就放心大胆地怀罢,只消瞒着众人就好,至于生下来以后的事,无须您cao心,就算生了个小皇子,也没甚么要紧,大不了您的父亲主动交出兵权,告老还乡。” 交出兵权,告老还乡?这是父亲的意思么?我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娘亲,娘亲肯定地冲我点了点头。我的眼眶,立时就湿润了,父亲会不会真的这样做,我不知道,但他能讲出这样的话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娘亲给我吃下定心丸,自己却又开始担忧,问道:“娘娘,怀胎足足有十个月呢,宫里又人多嘴杂的,您打算怎么瞒?” 这个我早已有了打算,马上回答她道:“本宫才刚刚怀上,暂时还没有害相,就先装着若无其事罢,等有了害相再称病,闭门不出;待得过了头三个月,胎儿稳固了,再婉转地告诉皇上去。” 娘亲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道:“娘娘说的是,不能一直瞒着皇上,不然到时候他不承认这个孩子,麻烦可就更大了。” 我拖过一只大迎枕,垫到腰后,道:“本宫就是这样想的,何况上次没喝甜汤,皇上是知道的,并非本宫胆大妄为,因此也大可不必瞒。” 娘亲露出些笑容,起身告辞,道:“那就好,娘娘万事小心,多保重,臣妾会常常进宫来看您的。” 我亦回以笑脸,把娘亲送至宫门口方才回转。 自获得了娘家人的支持,我心也宽了,体也胖了,胃口大开,吃甚么都香,预想中的害喜,也迟迟没来,甚至连口味都没有变。不过人倒是变得懒懒的,一天到晚地想睡,连饭后的散步也免了,我本来担心多吃少动,会对孩子不利,但封嬷嬷却说不妨,等胎儿稳固后多活动是一样的,她还说,怀孕前期,就是要多休息。有了这道令箭,我愈发心安理得地大吃酣睡起来,每日里竟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 除了吃饭和睡觉,我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斜躺在罗汉床上,一边吃水果,一边听夏荷讲宫里的八卦,不,应该说是,宫中的动态。 这头一桩事,就是邵御女的胎,没过多久便稳固了。这并不奇怪,毕竟她怀孕已满三个月,没有那么容易小产。 第二桩事,却是黄才人也怀孕了,据称已有月余。 这都是宫中的正经大事,算不得八卦,我听得兴致索然,然而夏荷讲完黄才人,却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娘娘,去给黄才人诊脉的,乃是蒋太医。” 我无聊地扯着腰间垂下的流苏,懒懒地道:“这也不奇怪,谁让他的旧主子落魄了呢,不过,也可能是太医署派他去的,同他个人意愿无关。” 夏荷轻轻一跺脚,道:“娘娘,奴婢要说的,不是这个。您不晓得,蒋太医真个儿是根墙头草,先是效忠太妃,后又想投靠娘娘,而今他又转了方向,向黄婕妤示好去了。” “这里头怎么又扯上了黄婕妤?”我奇怪问道。 夏荷鄙夷地一笑,道:“自蒋太医给黄才人诊过脉后,黄婕妤先后两次传蒋太医去问话呢,也不知问了些甚么出来,或者是密谋了些甚么。” 我忍不住笑了:“夏荷,饶是本宫如今脑子不太好使,也晓得若黄婕妤想密谋,绝不会这样明目张胆。” 夏荷听了我这话,满脸沮丧,但旋即却又笑了,道:“那娘娘的意思是,黄婕妤是从蒋太医的口中,问出甚么来了?” 我笑道:“是不是的,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夏荷掩嘴一笑:“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传蒋太医。” 我想了想,让她去了,孕中的生活是多么无趣,寻个乐子也好。 蒋太医很快就到了,他仍旧是一身从八品的太医服色,满脸憔悴,似老了好几岁。从八品,在太医署里,当属最微末的品级了罢,看来他过得很不如意呢,也难怪,他跟随太妃时,就只不过是这个品级,而今倒向的黄婕妤,品级不高又无盛宠,又能使他好到哪里去。 我望着蒋太医,轻声一笑,问道:“怎么,黄婕妤没有提拔提拔蒋太医?” 蒋太医仍旧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颤,道:“娘娘明鉴……” 困意袭来,我不想与他多费唇舌,于是打断他的话,明明白白地道:“蒋太医在宫中效力多年,这位子,也该升一升了。” 蒋太医是个精的,闻言问也不问,就马上伏地谢恩:“微臣谢娘娘恩典。” “行了,本宫也懒得跟你绕圈子,赶紧说罢。”我接过夏荷递过来的红枣茶,啜了一口道。 蒋太医得了实惠,没有卖关子,言简意赅地道:“禀娘娘,黄才人并未有孕,此事黄婕妤已经知道了。” 饶是这种案例在《后/宫秘史》中有记载,我还是吃了一惊:“黄才人是假怀孕?你收了她的好处?你好大的胆子!” 蒋太医却不以为然地一笑,道:“富贵向来险中求,再说,黄才人已有了万全的计划,把小皇子都已经预备好了。” “甚么?”难不成她还想偷梁换柱?我又是一惊。 蒋太医继续道:“黄才人看上了邵御女腹中的皇嗣,只待生产之时偷抱过来,充作自己的孩儿。” 我想了想,这招虽说挺险,但也不是办不到,只要等邵采女发作时,她也装作要生便是了,至于产婆,既可以让黄家塞人进来,也可以花钱买通。到时候两位宫妃同时生产,难保后/宫不会乱作一团,趁乱抱个孩子过来,就更容易了。只是,她把邵御女的孩子抱走,那邵御女怎办? 我问蒋太医道:“黄才人准备拿甚么充作邵采女的孩子?” 蒋太医吐出一句话:“狸猫换太子。” 原来这典故,大梁人也知道,我不禁失笑。黄才人这一招虽险,但若成功,却是一箭双雕,既让自己有了皇嗣傍身,又使得邵御女产下“怪胎”,这足以让对她有着殷切期盼的皇上暴怒如雷罢,毕竟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不是么。 “真是一记妙招。”我忍不住赞叹出声,但却又疑惑:“既是黄才人计划周全,又给了你好处,你为何还要把消息卖给黄婕妤?你就不怕她向皇上告密?” 蒋太医倒是坦然,竟道:“因为黄婕妤给了微臣更多的好处。” “那你就连命都不要了?”我愕然。 蒋太医道:“依照黄婕妤的计划,微臣的确是更危险——黄婕妤准备于暗中静静等待,只等黄才人调换皇子时,带人去阻拦,当众揭穿她的阴谋。” “最好还带着皇上一起去,是罢?”这更是一记妙招啊,我忍不住再次赞叹,看来黄家的两姐妹,个个都是人才呀。 蒋太医笑了笑,恭维道:“娘娘英明。” 我仍有一事不明,遂问道:“照着黄婕妤的计划,黄才人假怀孕的罪名便要坐实,到时你如何脱身?” 蒋太医笑道:“黄才人中途小产过,只不过威逼微臣隐瞒未报,这才……” 不等他把话讲完,我就明白了,他们这是要给黄才人更多添一条罪名呀,真是好手段。不过即便这样,蒋太医还是会遭到牵连的,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怕?我狐疑地望向蒋太医,问道:“这趟浑水里,难道你真能全身而退?” 蒋太医无所谓地笑笑,道:“全撇干净大概是不可能的,不过黄婕妤答应微臣,会替微臣讲话——反正微臣在从八品的位置上,已混了十来年了,实在不想再混下去了,就算因此事而被罢官,也没甚么大不了。” 看来黄婕妤许诺给他的,也是官位,只不过许的是事后兑现,所以才被我抢了先,套出了他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