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这番言论,顾不上她是我的上级,当下怒目以对:“请太妃莫要胡言乱语。” 太妃却笑了,笑得十分地灿烂,十分地心满意足:“皇后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不枉哀家当初设局试你。” “太妃当初设局,真只是为了考验臣妾?”我扯着嘴角,嘲讽一笑。 太妃但笑不语,却道:“哀家没皇后有本事,处心积虑设下一局,却只伤到了别人的一枚棋子,无关疼痒,还是皇后厉害,一出手就命中关键,灭掉了正主的威风,只可惜皇上太过仁慈,终究没舍得下狠心。” 我就知道,太妃原本就是想借邵采女一事打击太后,至于把我牵扯进去,大概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考验”,而是要让我急于撇清自己,无暇深究那笔“冤案”。只可惜大费周折,最终却只降了王宝林的份位,对太后丝毫影响也无,可以说是做了个无用功,不,不,也不能说是没影响,至少那由皇上赐下过石榴的邵采女,因为那毒……我不敢深想,连忙打住。 许是我沉默得太久,太妃觉得没意思,只得站起身来,抱怨道:“而今尘埃落定,皇后还这般口风紧作甚么,哀家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然也不会在淑景院那般地帮你。” 我连忙站了起来,屈膝一礼,道:“臣妾多谢太妃仗义直言,帮臣妾洗刷了冤屈。” 太妃一噎,良久方道:“好,好,皇后果然谨慎。” 我满怀委屈地看了太妃一眼,道:“太妃为何总讲些臣妾听不懂的话,其间是否有甚么误会?” “误会?哼!”太妃瞪我一眼,拂袖而去。 我松了一口气,跌回罗汉床,顺势一躺。讲实话?笑话。在这深宫之中,有时候,实话是连在心里念叨都不可以的,别说太妃,就是下达灭嗣旨意的皇上来了,我也无甚话与他讲,不然他日形势逆转,被反咬一口,谁来救我? 春桃进上一碗玉真汤,我拿小银匙慢慢喝着,一碗汤尚未用完,便等来了蓬莱殿的好消息——边防大捷,敌军败退千里,不敢再与我军对峙。 这消息一传到甘泉宫,全宫上下人心振奋,仿佛打了胜仗的,是他们一般。尤其是我自娘家带来的那四个丫头,一个二个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平日里,最机灵的当属夏荷,但今日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春桃,只见她迅速奔向梳妆台,一手抓粉盒,一手抓胭脂盒,口中还唤着她的徒弟秋菊来帮忙,两人齐齐搬了好些化妆品到我面前摆下,招呼都不打就朝我脸上涂涂画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让春桃给抹了半边脸的白粉,疾呼:“你这是作甚么?” 春桃一脸得逞的笑容,理所当然地道:“娘娘,右骁卫将军打了胜仗,您身为他的嫡女,自然要好好装扮一番,只怕过不了多时,道贺的内外命妇,就要到了。” 这话倒是真的,那些想巴结我的人,只恨找不着门路,如今有了这样大好的机会,还不蜂拥而至?再说边关大捷,照例也是该大设宴席的,不过那应该是明天的事了,也就是说,明天我还得浓妆艳抹一番……唉…… 我内心激动,面容麻木,任由春桃摆弄一番,在镜中显现出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来。待得浓妆化完,春桃又翻出一件正红的宽袖大袍和一条红罗银泥长裙,非让我穿上,说这个颜色才够喜庆。 我心想,难得高兴一回,就由得她去罢,于是没有再作无谓的抵抗,老老实实地把衣裳都套上了。夏荷趁乱朝我头上插了好几支步摇,我也只当没看见。 刚盛装完毕,就听得一声接一声的通报,自宫门口传来:“皇上驾到!”那声儿,仿佛比哪日都要响亮些。 我带领甘泉宫众人迎上大殿,躬身拜倒,口中高呼:“恭贺皇上边关大捷!” 皇上精神奕奕地大步迈进殿中,伸手将我扶起,顺口赏赐了甘泉宫众人,惹得上上下下更是喜气洋洋盈腮。 我起身后,又是一礼,笑道:“臣妾恭贺皇上。” 皇上眼睛眉梢都是笑意,道:“确是一桩喜事,朕特来告诉梓童一声,好叫梓童也高兴高兴。” 我将皇上迎进寝室,于外间坐下,机灵的春桃和夏荷,早已带人设下了一桌酒席。我亲手执壶斟酒,敬了皇上一杯。皇上带着笑意一饮而尽,执了我的手道:“梓童,此次边关大捷,我军形势大好,因此朕准备命右骁卫将军暂不凯旋,而是趁胜追击,待得一举收服吐蕃之时,再凯旋归朝,不知梓童觉得朕此举如何?” 此乃军务,朝政之事,岂有我一介妇人置喙的余地,皇上这样问我,只是担心我思念父兄罢。说实话,我还真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他们了,却没想到皇上还没让他们回来的意思。我毫不掩饰地收了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愁绪道:“国事为重,皇上的旨意,自然是英明的。” 皇上重重握了握我的手,道:“梓童放心,待得收服吐蕃,朕马上让右骁卫将军回朝,进宫来看你,或者朕下一道旨意,许你回右骁卫将军府省亲。” 回娘家省亲,即便是对于皇后来讲,也是莫大的荣耀,我连忙起身伏倒,谢皇上隆恩。 皇上扶我起来,重新落座吃酒,才吃得三两杯,便有秋菊来报,称有命妇递牌子觐见。皇上在此,还递牌子,这起子命妇,也真够没眼色的,但皇上却仰首一笑,道:“她们迫不及待与梓童道贺来了,梓童就去见见罢。” 皇上开口,我自然只有遵从,遂恭送皇上,再前往正殿接见各位命妇,并于偏殿设宴,应酬了一番。 晚上皇上又来,但只略坐了坐便离去了,临走前他踌躇再三,与我道:“梓童,而今马才人定已心生警觉,那件事情,暂时缓一缓罢。” 我本来就无意害人,自然满口应承。我想,皇上大概是不愿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添一件不吉利的事罢,毕竟我的父兄,马上就要趁胜追击了,大战在即,需要好兆头,而不是诸如宫妃小产之类的晦气事。 捷报传来的次日,皇上于前朝大宴群臣,而我则在甘泉宫应酬他们的家眷,一时间宫中欢声笑语,恭贺奉承之声此起彼伏自不必说,而被禁足的太后,并未因此就获得自由,长乐宫的大门,仍旧紧紧关闭着。太后不在,太妃独大,她盛装打扮犹胜于我,显得格外地春风满面,踌躇满志,或有命妇问起太后去向,都被她以一句“凤体染疾,需要静养”挡过。 欢庆过后,皇上颁下了“乘胜追击”的旨意,快马加鞭传到边关,全朝上下都对即将打响的这一仗信心满满,只待我的父兄凯旋还朝的那一日。 皇上自然也是心情大好,他还记得对我的承诺——待牛马之事完结,就带我去围场狩猎。虽说这件工作我只完成了一半,但因边关大捷而满心欢喜的皇上没和我计较那么多,依然颁下旨意,命六局开始准备,七日后前往木兰围场狩猎。 其实夏季并非狩猎的最佳季节,只不过木兰围场里的飞禽走兽,基本上都是人工豢养,任何时候去都一样。 出行前的准备工作,自有六局去忙碌,但我身为后/宫CEO,也不得清闲,得cao心此次随行的人员名单——虽说去狩猎是皇上赐予我的福利,但单单只我俩去的话,太不能彰显皇家的排场和威仪,因此安排内外命妇随行,是必然的事,这亦是祖制使然。 正因为是祖制,那些有诰命的夫人们,不等我这里名单出炉,就一个二个找上门来了,她们的目的,看起来只是为了争得陪伴皇后出行的荣耀,但从她们都强烈希望携女同行的要求上来看,实际目的却是为了让自家闺女趁此机会得到皇上或者我的青睐,一跃成为后/宫中的主子,为家族地位多谋一份保障——毕竟按照正常程序,选妃要在三年之后,她们不愿等那么久。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看起来温柔贤惠的夫人们,也有如此呱噪的时候,在连日头痛之后,无奈的我只好拿宫妃名单未定的理由当挡箭牌,让她们等随行宫妃名单定下之后,再来觐见。 好容易将诰命夫人们打发走,但这拿来当借口的差事,也挺让人头疼的——如今宫妃凋零,本来就只有五名妃嫔,还一个在浣衣局,一个在长乐宫佛堂,一个卧床坐小月子,一个有孕在安胎,算来算去,竟只有邵采女一个能伴驾随行。 一个就一个罢,我倒是无所谓,但此名单一出,前朝谏议大夫的弹劾奏折就一份接一份地飞到了皇上的御书房——这是迟公公奉皇上之命给我送吃食来时讲的,至于将这些告诉我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就得靠我自己去领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