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文芳朝夕相处的人们很容易地就发现她又有了新想法,尽管仍旧不知道她这次又打算弄什么,但都很佩服她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的灵感,于是这次人们更加拭目以待看看又会有什么惊喜。 李文芳在琢磨着她的压水井的时候,梁俭德那边的翻案工作也进展得很顺利,案卷虽然不能拿回家,但老太爷还记得很多当年的细节,他不用看案卷也能指点儿子注意哪些疑点。这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搁在平时并不能轻易定罪,只因那时的时局环境实在特殊,才着了恶人的道,现在参与此案的相关人士都希望能在年前结束此事。 男人们忙着头疼的公事,府里的女眷们也没闲着,家人回来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先是出嫁的梁小姐与丈夫孩子一起回来,少奶奶也收到了来自娘家的信函邀她回娘家吃饭,另外还有老太爷与老太太在京城的朋友和亲戚们。天天不是有访客就是要出门去做客,大家都挺忙的。 李文芳的新实验进展不太顺利,初中物理的那点知识忘得太多了,压水井的机头设计图怎么也画不出来,她甚至请花匠老刘用木头给做了几个模型,还是没有搞定引水管的密封问题。 相比于李文芳的困难,梁俭德那边倒是呈现一派顺遂的场面,老太爷回来坐阵起到的作用比所有人想得都大,刑部和兵部把相关的案卷都翻出来放到一块研究,老太爷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在案卷上做的笔记和注释。 梁夏二位尚书大人带着自己的心腹亲信把那些笔记注释誊抄整理了一番,根据这些标注出来的记号,这个暧昧不清的案子的疑点也终于全部清晰起来,只要做过地方官的同僚看到都会说这是一个证据不清应该发还重审的冤案,而托这些疑点的福,刑部还圈出了几个嫌疑犯的人选,其中有两人已经去世,剩下的几个也都是年纪一大把了。 新的案卷呈交到天元帝的手中,老皇帝看了四天,勾起了很多年轻时的回忆,然后在第五天退朝后,召集六部尚书到御书房议事。 为李仲翻案的事瞒住了很多人,六部尚书中,只有兵刑户三部尚书知情,户部尚书钱鑫还是自己主动找上门去才意外得知这件事的,另三部尚书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知悉后都万分惊讶,从来没听说有这个案子。 毕竟以他们的年纪来算,那个时候他们也不过是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最年长的工部尚书那时才只有二十五六,在某个小县做个兢兢业业的县丞,这案子从来没有公开审讯过,京城里都没几个人知道全部的详情。 天元帝叫六部尚书齐聚当然不是看大臣们变脸的,他把案卷分发下去,让那四部尚书都看一看,是否满足了翻案所需的一切条件。 大家都是多年同僚,熟悉彼此的办事风格,再联想到前任刑部尚书梁老太爷回京过年的事,刑部和兵部共同交上来的案卷,基本上就是定案了,没有什么有待商榷的地方,因此一个时辰后,四部尚书都研读完了手中的案卷,一致点头可以进行下面的步骤了。 这接下来的所有事都归刑部负责,梁俭德都插不上手,只有礼部分到一点小活,提前拟好了一个对天下百姓发布的恢复李仲所有名誉的圣旨。 在离过年还有七天的时候,府尹贴出告示,大意是李仲叛国案翻案成功,要求李仲的亲属见到告示后,在年二六那天到衙门见官处理善后事宜。 告示贴出来后,围观的人很多,生活在市集附近的人自然不知道李仲是谁也没听说过当年还发生过叛国案这么大的事,但是贴在西北三环京城最大的作坊聚集区的告示,有老工匠忆起了李仲这么个人,一传十十传百,整整一天的时间,李仲叛国案翻案成功的消息才传到了相关人员的耳朵里,当天,有人笑,有人哭。 李文芳从梁俭德口中得知翻案成功的消息,她也情不自禁地跌坐在地上泪洒当场,香姨赶紧扶起她,梁俭德不忍见李文芳这副伤心难过的样子,怕她激动过度,告诉她记得年二十六一早去衙门,就让她回屋歇着了。 这次李文芳哭着走出上房,就让人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想问又不敢问,李文芳却主动拉着人说她家翻案了,她家的冤情昭雪了。众婆子丫头一边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激动之辞,一边含糊地应着扶她回房,看着她喝了茶水缓下情绪了,再围着她听她说故事。 故事还没讲完,大家就陪着她一块流泪一块生气,当说到结尾翻案成功,大家脸上都露出了“总算出口气”的欣慰表情,年轻的丫头子们还愤恨地咬着牙说“不能轻饶了他们”等话,又惹得大家一阵笑,气氛重新轻松了起来。 “年二六要去衙门见你姑姑们,可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他们肯定不知道你的日子是怎样过的,你打扮得好些,也能叫他们放心些。”婆子们通晓人情冷暖,教李文芳用心打扮。 “对呀,我可舍不得芳姐,回头见到亲戚们了,他们肯定要为你赎身,你要是过得好,没准他们就不动这心思了。”小丫头子们前后左右地包围着李文芳,挨在她的身上。 “他们就是提了我也不走,大人把我从滨州府带出来,又给我家翻了案,我哪能因为亲戚们一句话说走就走?这不是太小人了么?从来没见过面的亲戚哪比得上跟你们亲近。”李文芳倒是不怕亲戚们提这要求,她有的是借口婉拒。 “芳姐是个知冷知热的,难怪老爷夫人喜欢得厉害,留这最好,外面人多事杂,哪有府里生活单纯,想干嘛干嘛,到了外头哪还有这自在日子过。”李文芳刚才的话叫婆子们听得很顺耳。 “就是,我们还想看看芳姐最近在忙的那个新玩意儿呢。芳姐,你的难题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有点困难,我还要再琢磨琢磨,反正不着急。” “对,咱不着急,慢慢弄,有的是时间,不叫外人闲事搅了你的兴致。” “对呀,这都快过年了,芳姐可是答应在新年这几年,教我们毛线活的,可不准为别的事分心。” 李文芳仰起头笑得开怀,“我记得的,毛纱都准备好了,分给你们的棒针都打磨光滑了吗?不能有一根毛刺哦。” “保证连刺茬都没有。”女孩子们互相嬉闹着在炕上摔成一团,惊吓了好梦正酣的小叽,嗖地一下钻进了炕角叠放的被子里。 李文芳从人堆里爬起来,叫婆子们去拿放在柜子顶上的零食来吃,一群人就这么消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年二六一大早,府里派车把李文芳送去了府衙,府尹等人都早已得了刑部公文,知道李仲还有哪些亲属在世,李文芳又是兵部尚书府送过来的,人一到,就被送到公堂后面的二堂,一人坐里面喝茶,耐心等着素昧谋面的亲戚们。 李文芳去的早,巳正前就到了衙门,二堂里就她一人,外面倒是有不少衙役,周围静悄悄地,只有烧得旺旺的炭火温暖着房间内的温度。 巳正后,大概两刻多钟的样子,二堂外终于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女人的哭声,男人的说话声和急匆匆的脚步声。 李文芳突然地紧张起来,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想去开门,但房门先她一步从外面打开,府丞带着三个老少男人簇拥着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妇人走了进来。 “李姑娘,这位是你大姑李乐香,这是你姑丈常安。你们姑侄多年未见,就不打搅了。”说完,府丞就走了,同时几个丫头端了茶水进来。 门口那群人还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尤其那妇人,眼里泪光闪烁,伸着双手,却说不出话来。 “……大姑……”李文芳嗫嚅着唤了一声,走上前去握住妇人的双手。 “我的姑娘呀!”李乐香一声嘶喊,猛地一把抱住李文芳紧紧地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她身后的男人们扶着她到旁边的椅子前想让她坐下,但李乐香仍然紧抱着李文芳不肯撒手。 “大姑,坐下说吧,咱们要在府衙里呆上一整天呢,大姑您别累着。”李文芳紧紧挣脱怀抱,劝着李乐香坐了下来。 李乐香紧紧地拉着李文芳的手上看下看,问她叫什么名。 “爷爷在家时唤我小丫,后来跟了兵部尚书梁大人,他给我取了大名叫李文芳,不过大人夫人都叫我小小,姑姑也就叫我小小吧。” “兵部尚书梁大人?是天意,一定是天意!当年你祖父就是时任的兵部尚书梁大人定的叛国罪,现在又是他儿子给翻的案。爹呀,你去的冤呐!”李乐香又大声哭了起来。 “老婆子,都哭几天了,别再哭了,这里是衙门,收收,收收眼泪。今天见到侄女了应当高兴,要哭回家再哭。”同样头发花白的姑丈常安抚着李乐香的背部劝道。 李乐香听了丈夫的劝,渐渐地收了哭声,但还是忍不住地抽泣。 “侄女给姑丈请安。”李文芳这才有空给长辈行礼。 “哎哟哟,好侄女,当不起你这大礼,叫我一声姑丈就好了。来来,这是你两位表哥,你表姐们都嫁了,以后有机会来家里玩,再叫她们回来跟你见见面。” “表哥好。”李文芳看了一眼,两位表哥都是二十四五以上的年纪,很局促地回了礼。 “对了,小小啊,刚才你说我们要在衙门呆一天,是不是有好多事要办呐?要不我让他们先回去,我陪你在这里办吧?”李乐香冷静下来后,想起了李文芳先前说的话,想要做些安排。 “姑姑,公事上的手续不费事,就是签几个名字罢了。我说要呆上一天,也是个虚数,关键看二姑今日会不会出现,她来与不来,今日就在这等着。” “你二姑?嫣然?她……她当年不是已经死了吗?都不知道她那个没良心的夫家把她葬哪了,这么多年连个扫墓的去处都没有啊!”李乐香又激动起来。 “娘,你别激动呀,听meimei把话说完。”常家大儿子听出话外音来,安抚母亲冷静下来。 “大姑,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二姑当年没死,她是被休的,官府有记录,但现在她在哪没人知道,是死是活更无从知晓,所以今天主要就是为等她。” “当真?你二姑真没死?她还活着?”李乐香激动得全身颤抖难以自抑,她丈夫赶紧抚摸她的胸口,助她呼吸。 “大姑,当年她离开夫家时是活着的。” “等,我们等,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一天,只要一天没看到她的尸体,我就不信她死了,她一贯聪明,小主意特别多,她一定在哪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好好地活着,也许她离开京城了,消息传到外地需要时间,她今日不出现,日后也一定会出现的,对不对?对不对?” “对,大姑,我也是这个意思,她一定在什么地方,我们只要有耐心,她就一定会来的。大姑,你冷静些,喝口茶,咱们慢慢等。姑丈,表哥,你们也都坐吧。” 五人重新坐下,捧了茶碗补充刚刚损失的水分,但李乐香放下茶碗又迫不及待地问李文芳他们这些年在滨州府的生活情况。 李文芳发挥出她编故事的水准,将在滨州府的生活经验再加上一些艺术加工,当作是自己真实的生活经历,听得李乐香一家唏嘘不已,尤其是讲到海盗上岸杀人放火自己的老父亲就那么去了的时候,李乐香哀恸失声,几近晕倒,猛掐她人中才唤回她的神智。 清醒过来的李乐香把头埋在丈夫胸前,泪如雨下,姑丈常安的前襟眼看着湿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