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俭德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再让任何事物刺激到李文芳一触即发的情绪,他放低音调放缓语气,缓慢轻柔地告诉她,“小小,你说得对,朝廷要翻案,我父亲从老家回来不光是为了回来跟我们过年,他是为了告诉我相关的案情细节,所以他一定会要见你。” 听到梁大人亲口说出翻案二字,李文芳突然腿软地蹲在了地上,惊得梁俭德和夫人都站了起来,香姨赶紧扶起李文芳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李文芳捂着胸口使劲地喘气,脸色煞白,眼前一片模糊,实在是刺激过度,前辈子也没遭遇过,全身都激动得抽搐。 香姨轻抚李文芳的背部助她放松,夫人紧张地问丈夫要不要喊大夫,梁俭德给把了脉认为情况还好。 屋里三人耐心地等李文芳重新缓过来再谈。 李文芳一边喘气一边做着心理建设,叛国罪已经快三十年了,跟自己完全没关系,自己要做的只是接受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而且要是翻案成功,对自己的好处是莫大的,起码当自己需要更好的模具时找得到能干的工匠。 李文芳抬起头望着梁俭德,尽量平息急促的呼吸,“老爷,翻案的胜算大吗?” “有一定希望。”梁俭德不敢把话说死,毕竟变数太多。 听到李文芳又开口说话,夫人和香姨的心里终于踏实了。 “那我老李家还有亲戚吗?” “你还有两个姑姑,你爹排行老幺。你大姑一家一直是兵部的工匠,但你二姑就麻烦些,我们查到当年出事没多久她就被夫家休了,从此下落不明,也不知这么多年她是不是还在京城。不过我们相信,只要你祖父翻案成功的消息传出后,你二姑要是还在人世,她一定会出现的。” 李文芳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表情甚至变得有些狰狞,“老爷,请一定给我祖父报仇,他若不受这横祸,也就不会死在那个渔村里连骨灰都找不到了,他死得冤啊!老爷,您一定要找出当年陷害我祖父的人,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挖出来鞭尸才解我心头之恨!” 梁夫人和香姨吓坏了,一左一右地安抚着李文芳,“小小千万别说这话,犯不着啊,别叫棺材里的尸气弄坏了身子,咱们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梁俭德心口发堵,他无法想象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怀着怎样的心情护着自己一生的心血在火场里忍受煎熬绝望等死,他克制地紧抿着嘴角,好一会儿才道:“你放心,不会轻饶了他们。” 李文芳紧咬着下唇,让疼痛替代了一部分激动的情绪,然后进入了丫头模式,“好的,老爷,一切由您作主。夫人,明日一切听你吩咐,我想老太爷一行人也肯定日夜赶路,途中通讯不便,不好掌握他们行程,不能等他们到家了我们还没收拾完。” 李文芳的冷静自制是梁大人和梁夫人最喜爱的一个素质,见她这么快就完全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梁俭德和梁夫人也很欣慰。 “好,明日你送了弟弟们回来,再过来咱们一起商量一下,东西二路院子都只是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几年没用的家具该换的要换该修的要修,那些墙体都要重新粉刷,有很多活,你正好帮着整理一个清单。”梁夫人点头道。 梁俭德又说了些安抚承诺的话,把手札还给李文芳。 李文芳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婆子丫头们正在梳洗准备睡觉,李文芳告诉她们老太爷他们一大群人要回家过年的消息,婆子们都很兴奋,马上叽叽喳喳地聊开了,李文芳和丫头们顺便跟着了解了一下这些素未谋面的主人们。 “老太爷很多年前中风后就偏瘫了,回老家养病也好多年了,一直没回来过。不过少爷和少奶奶倒是三年前老爷出事前去的老家,那时他俩也才刚新婚两个月,老家有个宗族书院,不光收族中子弟,也收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在老家那一带挺有名气的,少爷也不喜欢仕途经济,在书院教书挺合他意的,孙少爷就是在老家出生的,我们都没看过一眼呢。” “他们都回来,府里就热闹了,孙少爷这个年纪一定很好玩。”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都回来了?是不是因为老爷复职的关系啊?三年前急匆匆把少爷和少奶奶送去老家不就是为了避免老爷出事后受牵连么。” “那肯定是的啊,少爷现在才多少岁,当然要趁年轻开拓一下眼界,多见见家里人,不爱做官没关系,见的世面多了,回头也才能更好的教学生呐。” “芳姐,明天开始可有得忙了,起码得扫出两个院子来吧?也不知道少爷他们几时出发,我们来不来得及收拾。” “这个夫人会划算的,三年没用过的家具,要修要换,这就得费好些天的工夫,还不算置办别的东西,正好,本来全府上下就要大扫除准备过年,一块办了。”李文芳笑道。 “不光是家里要整,还要买新人伺候呢,老太爷他们就算带几个近身的,剩下的还得家里来办。这么短的时间里要调教新人,这才难办呢。” “是啊是啊,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有什么好办法,时间来不及呢。” 婆子们自顾自地聊得痛快,把李文芳和丫头们撇到一边,而李文芳在接了那句嘴后就悄悄地撤了。 李文芳回房间放下手札,然后去了男孩们的房间,检查了他们的功课,照顾他们洗脸洗脚睡觉,最后才是自己洗漱休息。 吹了灯躺在炕上抱着小叽盖好被子,李文芳换了个舒服的入睡姿势,但闭着眼睛好一会儿了,大脑还是清醒的,根本没有睡意,她归咎为今晚听到的消息太劲爆致使大脑还处于亢奋状态中。 那位只留下一句遗言就与世长辞的老人竟然有那样尊贵的身份,这真是意想不到,自己只猜到了手札的作者是位高级工匠,却没想到高级到这个程度,又是那样的委屈冤枉,若没有那些人的陷害,那位老人现在仍然是兵部最德高望重的前辈,而自己没准就不会有穿越这回事,又或许是重生到另一人身上。 这位老人当年一定有不少支持者,他出事那些支持者恐怕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排挤,翻案成功的话,这些人就是兵部新的希望,能不能造出符合这个国家经济和生产力的新武器就看这群人有没有一直坚持着老人留下的设想继续前进。 她就知道那本手札是指导书,没准在兵部的档案库里还有一些封存的泛黄纸张,上面写着更有前瞻性的内容,后人只需照做就很好。 要是能翻案,她就有亲戚了,一位随时就在那里的大姑,还有一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二姑,这个消息真让人又喜又忧。 不再是真正的孤儿这很好,可她宁可自己是一无所有的孤儿,面对血缘亲属,她们知道自己父亲的能耐,日后她要怎么解释她拥有的科学知识?还是说直接编造,在这二十七八年的时间里,她们的父亲早已不再是她们记忆中的那个? 李文芳把鼻子埋在被子里嗤笑了一声,这狗血的理由真能蒙到人?好吧,也许可以,一切到时随机应变吧。 李文芳抱着小叽翻了个身,扯起被子蒙到脑袋再度闭上眼睛,这次她终于沉沉睡去。 清早,按部就班地做完早上的例行公事,李文芳到夫人房中听候吩咐,府里下人们此时也都得知了老太爷五人要回京过年的消息,都很高兴,男人们等着听候梁管家的吩咐,二门里等着夫人的命令。 李文芳拿着自己惯用的羽毛笔和书写纸,把梁管家报来的东西两路正院的现状归纳中心提取大意,分成一二三四五列了一张单子。然后夫人和香姨再根据这张单子商量哪处要做什么维修变动,详详细细反复斟酌,等最后定下个大概的意向,半天时间过去了。 李文芳重新誊抄两份,其中一份午饭后拿去给梁管家问问他的意见,计算这些工期能否在老太爷他们到家之前全部完成。 夏天搬回尚书府的时候,因为人手少人口少,东西两路的院子都只是清理了积年蛛网杂草和灰尘,工部的工匠维修了房屋的整体结构,门窗也都全部修缮更换粉刷了,院里的下水道排水沟都清了淤泥,只有屋里的家具没有动过,三年没用过的家具谁知道内部是不是让虫子蛀了,这次清理的重点就是这些家具和家居用品。 梁管家与府里的管事们在两处院子转悠了半天,还找来会木工的花匠老刘检查这些家具,看哪些能留哪些得扔。 上房里的家具大多数是完好的,损坏的是小件的家具,什么水盆架啦椸架啦等等,桌椅床榻箱柜什么的那都是用料讲究的好家具。不过厢房里的家具就不行了,大部分有各种问题,好多桌椅脚都不平了,看上去是好好的,用手推两下就摇摇晃晃,放一个小瓶子在上面能滚下来的那种。 于是这些有问题的家具全部登记造册,连夜抄成清单,次日白天送到家具行去估价,看要花多少钱,接着这些收集来的讯息就都送到李文芳手上,再转交给夫人最终定夺。 梁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道外面的商品行情,负责采买的人报回来什么价那只能是什么价,她只一个要求,就是一切要快,不能耽误时间。李文芳负责代为监工。 有钱好办事,短短几天时间里,东西两路院子呼啦啦地焕然一新,除了家具,床上铺的屋里摆的,都应有尽有。每完成一个房间,李文芳就拿着清单一一对照,她点头了,这屋子才算完事锁起来,然后每日打扫一回。 人牙子送来了新人,夫人留下几个只做那两处院里的洒水扫地的粗使丫头,然后让手下的八个丫头们负责教授新人规矩,其他的眼下都无法顾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