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该怎样才能把玉儿救出来?” 今生至亲,已经只剩下他的妻,这也是殷沧海现在唯一关心的问题。坐在昔日府第祠堂,他急需七子来解答太多疑惑。 “如果按照你们说的,擒玉儿是为了灭天道,先后顺序却不对啊。是先有修罗窜出了人间,他才会抓走玉儿,可他又是怎么窜出来的?先抓皮皮,再抓龙女,现在连饕餮也被收了去,这修罗哪来这么大的威力?居然连九子神兽都无法抗衡,露面就是同样的下场?你们该不会告诉我,这魔头竟是满天神佛谁都奈何不了吧?” 赑屃向他一指,慢吞吞的说:“你!修罗的克星,只有你!” 殷沧海愣住了:“我?我只是个凡人。” 睚眦指指脑门说:“正因为你是凡人,没有这种要命的罩门才能近身去与之抗衡呀。锁魂扣威胁不到你,这才是关键。” 狴犴一脸严肃的说:“你问修罗是哪来这么大的威力,这些年的兵祸灾荒就是答案。透过饕餮天眼,你也见过了修罗真身的模样对么?” 殷沧海茫然点头,是,三头六臂,不折不扣恐怖妖魔一个。 狻猊接着问:“修罗六只手里都抓着什么,你可看清了?” 他仔细回忆:“一抓白龙、一抓心脏、一抓犀角、一抓饿死鬼、一抓判官笔……然后他又抓走了玉儿,六道尽入掌心,这下都齐了……” 狻猊点点头:“对啊,这几件东西分别对应着人间之主,也就是人间道;欲望人心,也就是修罗道;那犀角正是辟邪,掌管万牲,抓了他也就擒获了畜牲道;饿鬼呢?这些年兵祸天灾肆虐不断,活不下去是生生饿死了多少人?灾祸随着时间而发酵,连年大灾荒,就是修罗在擒获饿鬼道啊。” 椒图接口说:“还有地狱道。永劫地狱就在修罗口中,那里本来就是他轻轻松松即能掌控的地盘。” 殷沧海心念一动,忽然想起恶斗中看到的柳毅:“听玉儿说过,只有和修罗立约卖掉灵魂的人,才会堕入永劫地狱。为什么我会看见柳毅,难不成他生前也曾与修罗立约?” 蒲牢连连摇头,大嗓门嚷嚷起来:“就算生前没立约,但这些家伙都犯了罪天之行,傻妹子差点死在他手上!哼,就凭这个,以为谁能逃得过十八层地狱?” 十八层地狱?殷沧海一愣,这个……和修罗口中的永劫地狱又是什么关系? 椒图为他解释:“所谓的十八层地狱,不是用空间来划分的。就好像你家住的楼阁,一层二层三四层?不对不对,才不是这样。这十八层说的都是时间,是以受刑罚的时长与处刑的等级轻重来划分。每一层地狱都比前一层增苦二十倍,增寿一倍。就说第一层拔舌狱吧,在那里是以人间3750年为一日,30日为一月,12月为一年,服刑罪鬼须于此狱服满一万年,也就是人间135亿年。第二层剪刀狱则是以人间7500年为一日,须于此狱服满两万年,也就是人间540亿年了,以此类推,到第18层时,你算得出该有多长时间吗?” 殷沧海瞠目结舌:“也就是说……等到了第十八层,也就到了永劫地狱?” 螭吻笑嘻嘻再度更正:“还是不全对,第十八层与永劫地狱尚有一步之遥。永劫即永世不得超生,按照佛家讲法也叫做无间地狱。凡与修罗立约的人,那是其罪十八层地狱都装不下,罚不完,才会直接进了恶魔口中。而这些曾经在生前犯下罪天之行的人,就算不曾与修罗立约,却注定难逃十八层狱纠缠,修罗正是锁定了这些人,才以此为契机,将整个地狱道全部囊括于掌心。” 殷沧海隐约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把这些人也当成了猎物,通过他们,修罗才擒获了地狱道?一如当年的燕献帝、刘公公、雍王李挺、梁皇后甚至梅贵妃之流……所以,他能变出这些人的模样?” 睚眦冷冷一哼:“现在明白了吧,正因修罗已先行擒获五道在掌心,有蟒龙在位助其成事,真身才得以窜出人间。” 殷沧海恍然:“蟒龙?那条白龙……人间之主……就是李隐?!” 狴犴板着脸重重一哼:“入迷津者,无可救药,除非身死退位,天下之灾或能得解。” 殷沧海霍然而起:“你是说,只要杀了李隐就能救玉儿?” 狴犴惋惜摇头:“蟒龙死,能解天灾,却救不了天龙。” 螭吻指指咽喉,难忍叹息:“恶斗中你也看到了吧?那威力无穷的家伙仅仅是修罗的幻影而已,出自锁魂扣。就算你打败了一个,还会有无数的幻影冒出来——地狱里有多少服刑的罪鬼,修罗就能变出多少种样子,没完没了。与幻影搏生死,一如精卫填海,勇气可嘉却徒劳枉然,除了把自己累死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殷沧海瞠目结舌:“怎会这样?你们怎么不早说?” 狻猊奉送大白眼:“早说你听么?敢说饕餮没警告过?面对修罗,他只能是辟邪一样的下场,不敢去还被你逼着去!明确告诉你办不到,你又是什么反应?” 殷沧海一时语塞,又急又气:“那该怎么办?” 狻猊狠狠喷出一口烟:“一切关键就在锁魂扣,如果不能尽早解除封印,无论小妹子还是辟邪、饕餮,都会没命。” 他再度心惊:“你说什么?那东西会要了玉儿的命?!” 螭吻愤恨咬牙:“你不明白。我们这个最小的妹子,从一出生就是被九天佛陀选中的灵儿,天赋灵性慧根之高,非其它兄弟姊妹可以相比。对修罗来说,她的元神正乃世间第一至尊美味。锁魂扣一旦封印就是在一刻不停吞噬龙珠。有小妹子首当其冲,辟邪、饕餮的大限之期或许还能向后拖延,但她自己就实在不好说了。不是我吓唬你,一旦是用这种方式被修罗整死,元神丧尽,那就是魂飞魄散真正死彻底了。不会再有转生轮回,死后现原形,rou身更要成为吸引天下妖魔瓜分的美餐。” 殷沧海勃然变色,一把揪住他厉声质问:“还有多少时间?告诉我该怎么做!” 螭吻说:“现在修罗最恨的就是你,知道为什么?正因他最害怕的,就是小妹子的龙珠元神留在人间与其作对。七重天界,降世天龙,是他掌控人间唯一的障碍。现在龙女被擒,玉像已吞,如果说还有哪里存着漏网元神之威,那就是你了!没忘记吧?玉珠峰上脱胎换骨,你!也是被龙珠开光、是一尊活着的‘麒麟朝圣’呀。” 殷沧海心头一震,立刻想起每次发威带出的耀眼红光,蟒山恶斗,这光芒的确是让幻影最忌惮的所在。也就是说……他或许是这世上唯一能克修罗的人! 老大赑屃走到身边,到这时也终于慢吞吞吐出第二句话:“找到修罗真身,把他打回魔界恶法道去,肃清人间,锁魂封印方能得解。” “修罗真身?是说那个三头六臂的妖魔?在哪可以找到他?” 可惜这个问题,纵是龙子神兽也无法给出答案。螭吻警告他:“天帝悖逆之子,他的狡猾与凶狠都是你无法想象的。他的真身绝不可能被轻易找出来。但是啊,有一点可以肯定:凡世间祥瑞皆为其敌,现在他首当其冲不会放过的,就是你!” 殷沧海动容:“你的意思是……他会来找我?” 狴犴格外严肃的说:“他一定会找上你,但却不是眼所能见的方式。不会像人与人见面那样:我来找你,你就看见了我,认出我是谁。不!你要知道,人,本就是神性与魔性的混合体,修罗道即魔道,那份魔性是与生俱来潜藏于人心。他执掌欲望,永远是躲在人性暗处算计作祟,往往是让你毫无所觉已入迷津,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心魔!记住,你是凡人!对抗修罗这固然是你的优势所在,但也同样是需要倍加警醒的弱点。正邪、善恶、阴阳、黑白……神性与魔性同时存在于人心,对你也是一样无可避免!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也就是这个道理!他是如何擒获蟒龙,当心也会同样对你下手!” “李隐?他又是怎么着了道?” “憎恨!不平!愤世之心!觉得这个天下就应该是他的!当一个人被心魔左右,也就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候。” 殷沧海隐约有些明白了,却也因此倍感荒唐:“是,我只是个凡人,没有那份六根清净、不怒不争的修行。我现在一颗心就已经快被愤恨填满了,我恨这些逼得玉儿无处安生的混账!恨那个该死的恶魔!更恨我自己!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一想到这些就不可能不恨!这是心魔吗?如果是的话,对不起,我恐怕没本事逃开这份算计!” 老大赑屃抓住舍身剑,举到他面前说:“别怕,记住你的妻子是谁,记住她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一切,记住你曾为此立下的誓言,只要一刻不曾或忘,修罗也就奈何不了你。” 殷沧海愣住了,为玉儿立下的誓言?他怎会忘记? 狴犴严正补充:“现在六道皆已入掌心,大道将倾,其实不仅是地狱里服刑的罪鬼,往生诸天,轮回转世,眼前危局是无论活人死人都已难逃修罗魔掌。千万记住,入迷津者无可救药!当修罗下手算计时,万不可相信你眼前所见,那都是你自己的心投射的幻像而已,被修罗利用为工具,若信以为真就是入了迷津潭,必死无疑!” 睚眦说:“你放心,虽然我们无法同你并肩作战去对抗修罗,但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所能相助之力,尽在于此。” 这样说时,他伸手握住剑鞘,其余兄弟也纷纷效法,七只小手齐抓蟠龙鞘,七童子的额头眉心同时放出耀眼光芒。光芒游走,宛如一道道金色幽魂顺着手臂灌注于鞘身,等到七子再松开手掌时,原本剑鞘上黝黑的蟠龙,竟都已变得金光璀璨。七条绚丽金龙夺目耀眼,宛若能活过来一般,点睛龙眼透射灵气! 殷沧海看呆了,拿回舍身剑,好半天回不过神。一直以来剑鞘都以羊皮包裹,就因为这七龙图案,按规制是只有一国王爷才能享用的图腾,长久以来皆被认作犯忌而深藏,他万没想到,剑鞘七蟠龙,居然是暗藏这样的使命。 睚眦警告他:“记住,修罗三头迷惑视听,永劫地狱所在那张口,才是他真正的罩门所在!你必须找出来!对抗三界第一魔,其身躯手臂皆不是重点,就算在他身上戳出十七八个窟窿也是没用的。包天胆、狼子心、贪婪胃、逆天脾,黑肝毒肾花花肠,修罗是五脏合一深藏于喉嗓!你能够击败他的唯一方式,就是深入其口!也就是要穿过永劫地狱!直击喉嗓要害,才能指望一击功成。” 殷沧海的眼神变了,注目舍身剑,沉声接口:“没有失败的余地,对么?可是……我到底该怎么把他找出来?” 慢吞吞的老大赑屃伸手指向他心口:“修罗总是藏在人心暗处,他就在这里!还有这个,平安宝相、九天呈祥。今世姻缘亦已烙刻在心,神性与魔性,最激烈的交锋都已集于你心,一切答案尽在于此。你是舍身剑,只要遵从一颗心的指引,就一定会找到方向。” 七子离去前留给他最后的警告:“七月十五鬼门开,也将是修罗大功告成日!幽冥门户于午夜子时开启,届时群魔恶鬼涌人间,如果不能在此之前终结修罗之乱,万事休矣。” ******* 夜深了,站上高处遥望远方迷蒙蟒山,他仿佛也在今夜变成一抹迷途孤魂。孑然一身,从此再无家可回,牵痛一颗心的爱,咫尺相望不可及。最艰难的使命已摆在眼前,他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忽然想起曾经格桑高原上喇嘛桑结的切齿之恨:格桑汉子,任何一个站出来都不会惧怕战争。可是就算要打仗,也总要知道敌人在哪,该往何处进攻才行啊…… 低头看看烙印在心口的宝相花,殷沧海清晰听到心头淌血的嘀嗒声。一次又一次,都是玉儿在护他平安,而他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同样去保护生命中最在乎的人。若说遵从一颗心的指引,心之所愿,该将他引向何方?遥遥远望是蟒山,他最想去的地方明明就在眼前,是回到她身边,永远不放手啊! “玉儿……告诉我该怎么办……” 修罗真身在何处?究竟该往哪里找?多么希望能有人清清楚楚给出一个答案!殷沧海在折磨心灵的酷刑中,头脑纷乱如麻。到底该怎么办?如参禅一般的迷题,直想到头脑隐隐作痛却偏偏就是没有答案。 蜷缩在破败祠堂,从天黑到天亮,又从天亮到天黑。不吃不喝,头脑昏沉,闭上眼睛,疼痛到极致的悲伤也变成一种近乎麻木的空白。踌躇多日,他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不知道究竟该干些什么才算是遵从心之引领。 止不住的眼泪滴落胸膛,流过手背,也流过金光耀眼的蟠龙剑鞘。七童子留下的声音纷乱回荡于耳际。 赑屃说:你是舍身剑,就一定会找到方向…… 螭吻说:龙珠开光,如果说还有哪里存着漏网元神之威,那就是你了…… 饕餮则说:舍身剑为标,龙珠引路…… …… 夜半更深,殷沧海猛然惊醒,等等!龙珠引路?! 一道电光猛然闪过心头,如醍醐灌顶。他站起来霍然拔剑,一如曾经晋原逢巨震时一样,以剑尖触地,气运剑身直达地面,果然就见一道红丝弥散出去,指向远方。 向东走?! ******** 三十里外紫蓬山! 跟随舍身剑的指引,殷沧海就走进了世外清幽竹林舍。皓月映竹影,一个老者手持盲杖站在门外,似乎已等候多时。 淼翁?! 看到瞎眼老者,殷沧海心头一动,对呀,清幽紫蓬山,每当回忆所及,岂非正是玉儿最喜欢和怀念的地方?想昔日他也曾经陪伴帝王几度造访,却每每不过都是镇守在外以策安全,对这位倍受遵奉的老神仙,还从未有过什么实质接触。 淼翁迎面上前,苍老面容,已经很久未曾浮现过这样由心而发的笑容:“舍身剑!原来竟是你?恕老朽往日有眼无珠,请。” 殷沧海不明白为何会被引向这里,修罗真身在何处,连九子神兽都无法给出答案,难不成这凡尘老者反倒竟是解惑人? 当他直言不讳的说出来,淼翁微微一笑:“殷公高看了,老朽rou骨凡胎,岂能有此大能?或许冥冥指引,只因老朽有些话,实在很想对你说。” “什么话?” 淼翁一声叹息:“端阳之变,老朽看得清楚。殷公此来孤身奋战,勇气可嘉却也可悲可叹,你,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殷沧海一愣:“什么东西?” 淼翁反问:“雅歌还有仙师,不知殷公可曾见过?” 听他问起太虚散人,殷沧海没好气的一哼:“见过了,又怎样?” 淼翁说:“‘得龙女得天下’,仙师一句多言令殷公怨愤,老朽可以理解。这些年,仙师为之懊悔又何曾有过一日安心?老朽想说的是,殷公万不要因一叶障目而不见林。时局危旦,在这种时候要看清更要相信,你并非孤军奋战!不管是你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都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会义无反顾的和你站在一起。” 殷沧海沉默了,心中慨然长叹,有再多人站在一起又当如何?最关键的问题又有谁能帮他?找不到修罗真身,就算扯出一面大旗,拉起千军万马又有何用?每当思及于此他就没法不乱心。锁魂扣会要了玉儿的命!这个声音如同魔咒挥之不去,若不能尽快找到答案,多耽延一日就是多一分死亡更近的威胁,该怎么办?玉儿他的妻,已经是今生在世唯一的至亲!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失去她啊! 淼翁在摇头,瞎眼老人对一切了然于心,握住他的手,宛如一个温暖的长者在耳边提醒:“不,今生至亲并非只有爱妻一人!何谓遵从一颗心的引领?在你的心里,在乎的还有谁?为何切齿愤恨不肯与反王同流?为了谁?为了什么?” 殷沧海愣住了,兄弟…… “义结金兰,他们同样是你放不下的至亲,对么?” “淼翁的意思……” 老人家的笑容不见了,肃穆神情透出沉重:“时局之变,天魔相争,老朽虽修为浅薄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场持续多年的地龙缠斗,或许……也就快到了见分晓的时候!如今反王已重归战场,你不觉得……你在意的兄弟们,现在会非常需要你吗?” 殷沧海心头一惊,邢桀重归战场了?!想起在逆龙商舵口的针锋相对,这家伙的态度岂非是非常明确?战争要的是结果,因此即便是以神遇对凡尘,他也绝不会有丝毫愧心,更不会手下留情! 衡量现状,玉儿已被抓在李隐手中,更明确知道了这家伙是修罗帮凶,以邢桀的立场,他会放过这种机会么?不说别的,仅是把蟒山真相传扬出去就足够将帝王逼入死地!而被逼入死地的另一重意思,岂非也就到了鱼死网破时?!那么,对他此刻众多身在战场的弟兄又会意味着什么?! 霎那间,殷沧海一颗心突突跳得发慌,潼关?!小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