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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3 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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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霄帐里未沾身,昭王李隐那天走时便留了话:王府未招,红舞姑娘不得接客。

直到第二天问明红夜,凤十三娘才明白这留话是什么意思。是啊,该吃的还没吃进嘴,万两金的交易也就算尚未完成。若接了别的客人,岂不是在扇一个堂堂王爷的耳光么。

一连好几天,昭王音讯全无,凤十三娘也不着急,哼,从那晚聊天刨根问底就不难猜,这几日,想来王爷殿下是不会闲着吧?只不过……想查老底?天真!只要红夜自己不开口,随便他怎样绞尽脑汁,除了能知道尤物得自仙翁处,还能再查出一个字都算她凤十三娘白混这么多年。

冷冷轻蔑的想着,凤十三娘安心等过七天,七天以后,昭王府接人的轿子就上了门。

要去九爷家里?

红夜有些紧张:“凤mama,我……去了应该做什么?说什么?凤mama不是常说那些大户人家规矩好多吗?可是我一点都不懂。”

凤十三娘连声安慰:“没关系,珠儿别怕,不懂就不懂,纯朴自然才更能显出特别来。快去吧,别让九爷等急了。”

红夜坐上门外的轿子,眼中茫茫然,心口怦怦跳,就被接进达观显贵聚居的内城看瓦宅。即叫‘看瓦’,便是抬头看房顶,从颜色一眼见尊卑。皇城用橙黄镏金瓦、王府用翠碧琉璃瓦、一般官员用青瓦,而百姓平民只能用泥瓦。红夜望着窗外,只见沿途的路人渐渐变少,四周安静下来,高墙大院、清幽街道,一路走来所见,都明显区别于南城市井的热闹嘈杂。

好安静,九爷就住在这里吗?

红夜并没看到昭王府的正门是怎样,轿子只从一道角门进了高墙,随后便有打扮不俗的丫鬟引路,穿越九曲回廊,过山石错落庭院,忽然一大片水色荷塘扑面而来。

“哇——!好大一片水面!”

红夜发出尖叫,引得带路丫鬟皱眉侧目:“姑娘收敛些,当心再吓到园子里的鸟。”

红夜连忙收声,可是看着那一大片清波,实在太喜欢了,王爷都住在这么棒的地方吗?要是她也能守着这么一大片水面,一定整天泡在水里不出来。

********

荷塘边上一片邻水露台传来昭王招牌式的洋洋懒笑:“呦,好远就听到红舞姑娘的叫声,怎么?到爷这里来,开心成这样?”

邻水露台上似乎正有聚会,铺了十几张地席,上面放了矮几。昭王居中席地而坐,今日家居散淡,他只穿了件一看就很轻薄凉快的长衫,头上也没戴冠,用发带随意一束,任由发梢散落肩头。昭王歪着身子支靠身边矮几,一手折扇轻摇,这般装束 这般姿态,让风流倜傥的俊美王爷,更显出一种富贵大家特有的闲适慵懒。

看到他,红夜真的很开心,蹦蹦跳跳跑过去也不知行礼,开口笑问:“九爷,这一大片水面都是你的吗?太漂亮了。”

昭王一笑,伸手将她拉坐进怀,凑到耳边风凉笑说:“看样子,红舞姑娘是为这片水面来的,倒不是为了爷,未免让人伤心。”

对于他的调笑,红夜毫无所觉,很急切的恳求:“九爷,不要坐在这里了好不好?不如脱了衣服到水里去,我好想去呢,九爷也一起来。”

昭王一愣,随即仰天大笑,直笑得眼泪横流:“哎哟,好你个红舞姑娘,自来只有爷吃姑娘的豆腐,不成想今日倒被人反吃了一把?红舞姑娘,你的胆量还真让爷不服不行啊。”

红夜不明白,吃豆腐?怎么忽然扯到豆腐上?

“九爷,你肚子饿了?”

四周响彻一片哈哈笑,随即有人附和:“王爷殿下,这便是那位红舞姑娘?离经叛道,行事大胆,果然名不虚传呐。”

“是啊,殿下,若红舞姑娘这般急不可待,我等速速回避就是。”

说话的都是些头戴方巾,宽衣大袖的文士,红夜这才注意到四周还坐着不少人,可是……她不由自主皱眉头,这些人飘过来的臭气里还夹着一股子酸腐气,又难闻又恶心,把水面上的清香都给搅坏了。

“九爷,他们是谁啊?干嘛坐在这里?”

昭王笑呵呵为她介绍,附公子、庸公子、风公子、雅公子,数了一圈都是公子。说白了就是附庸风雅、酸文假醋,混在王府,蹭吃蹭喝的清客相公。

红夜眉头越皱越紧,根本不看那些人,只央求他:“九爷,不要和他们坐在一起了好不好,怪不舒服。”

昭王眼中闪烁隐隐笑意,嘴上却在斥责:“红舞姑娘,在座都是清雅文士,今日正是荷塘风光好,在这里品香茗、作诗赋,姑娘本是后来者,怎能把先来者赶走呢?太无理了,快向诸位公子道歉。”

清雅?水面上的气息才叫清雅,既然知道荷塘好美,干嘛还要找这么一群臭烘烘的家伙来捣乱呢?红夜一扭脸,竟是不给情面,嘟着嘴抱怨:“他们身上好臭,坐在这里才坏了荷塘清香,九爷和他们又不是一种人,干嘛要坐在一起?”

昭王眯起眼睛:“哦?怎么叫不是一种人?当众辱骂爷的座上宾,把诸位公子都得罪光了,莫非……竟是用这种方式来奉承爷?”

红夜理所当然的说:“本来就是啊,九爷身上的味道和他们不一样。”

味道?又是味道?这小妮子倒很喜欢用味道来说话呢。

在座公子们也插科打诨:“红舞姑娘嘴下不留情,还真真是心直口快,呵呵,在座我等,又有谁能比过王爷之尊,想来这味道是不一样的。”

一群人哈哈大笑,溜须拍马的言辞随口而出,要多少有多少。

昭王目光闪烁,微笑着说:“这该怎么好呢,红舞姑娘看不上爷的座上宾,硬要把人赶走,又未免太说不过去。不如这样吧,在座公子也都是满腹才学,不如就把各自的本事都拿出来亮一亮,看看谁能服了谁,到时赢者为大,输家再走人也就天经地义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满场赞同,只有红夜没听明白,亮本事?亮什么?

其实昭王的心思她哪里看得懂,今日摆下这一局,正是专为考考她。身世成迷,却能惊世一舞,这小妮子让他查开查去查不出底细,这才想方方面面更多的去试探。故意摆了一群不入流的家伙,没想到她竟能一眼辨清俗,见面第一时间,未多接触便一口咬定他和这些家伙不是一路货色,嘿,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昭王越想,目光越深邃,有意思,这小妮子实在太有意思了。

挑战一出,已经立刻有人站起来应战。

酸公子摇着折扇,摇头晃脑的说:“据闻姑娘舞技脱俗,既有这等本事,想来诗歌才赋定有造诣,不如,就以眼前香茗为题,不知姑娘对饮茶,可有研究?”

红夜不明白:“喝茶?端起来就喝了,还研究什么?”

文公子立刻接口:“茶为上品、水为上品、冲泡茶道更要上品,此三者不可缺一,所品之茗方为上上品。姑娘不妨先尝尝看,九爷这茶,品艺如何?”

红夜更加不以为然,撇撇嘴根本不看他:“真可笑,这个要怎么分?正如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不怕死的人,只有不怕死的时候。茶也好,水也好,品在嘴里什么味道,也全看你是饮在何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若是扔进戈壁荒滩,大日头晒着好几天喝不上一口水,随便哪里捧上一瓢都是甘泉极品了。”

昭王眯起双眼,神情里满是满是玩味:“说得好,红舞姑娘的论调真是新奇,仅凭这番话就已堪称不俗。”

他摇头叹息取笑在座清客:“二位公子,怎样?清奇道理入耳闻,这品茗一局该算是你们败了,再换新鲜的吧。”

于是,假公子应景说:“是是是,品茗不论,眼前风光无限好,不如就以此为题,作诗赋一则如何?”

昭王歪头笑问:“红舞姑娘可会写诗?”

红夜茫然摇头:“不会。”

嘿,不会就好办。泼墨挥毫,假公子即兴题诗一首,拿到王爷面前,红夜凑头看着,越看越奇怪,什么香炉清雾上九天……

“九爷,大热天坐在水边上,点香炉应该是为了赶蚊子吧?”

‘哈’的一声,哄堂大笑,昭王笑得眼泪横流:“红舞姑娘,你倒真真是爷所遇第一妙人。”

被当众取笑,假公子脸上挂不住,也只能老老实实缩回座位。红夜懒得理这些无聊家伙,凑到身边自曝新闻:“对了,九爷,告诉你哦,我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了。我喜欢吃水产,大虾子、大螃蟹,还有贝壳、螺丝、生蚝、大黄鱼,嘻,水里生的我都爱吃。”

昭王侧头微笑:“哦?不是说不记得?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

红夜不好意思的一笑:“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是雅歌买给我的,才发现好喜欢吃。雅歌说,闻着我身上好像有股海潮的味道,所以就猜着或许会喜欢。”

昭王目光闪烁:“凤公子?想不到脱俗舞圣,竟对姑娘这般上心?”

说起雅歌,红夜的开心都写在脸上:“是啊,雅歌对我可好了。那么大的海螃蟹,嘻嘻,我一口气就吃光了两大只。”

“哦?红舞姑娘爱吃螃蟹?那可知这吃螃蟹的学问?可曾用过蟹八件?”

醋公子接茬倒是快,开启新一轮酸文假醋,就说起这螃蟹油膏何时最肥,产自何地最香,还有吃螃蟹的家伙事,那就更复杂了,不仅有蟹八件、更有蟹十件、十二件,最多可到六十四件,分锤、镦、钳、铲、匙、叉、刮、针……器具不一而足,文人雅士吃起来,乃是油腥不沾手,姿态更要闲散斯文,对月品蟹,即兴赋诗,自有一股别样风情。

红夜听不下去,吃个螃蟹都这么啰嗦?这些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边,说完吃的风趣,又有人秀起歌赋之材,取了把七弦古琴,说不如请红舞姑娘伴乐一唱。

“愚等虽不敢自比仙翁雅乐,不过做一回绿叶,聆听姑娘放歌一曲才是正题,不知姑娘可愿赏脸?”

给他们唱歌?红夜对着这些臭烘烘的家伙,压根唱不出来,摇头一口回绝:“我不会唱。”

青楼出来的姑娘不会唱歌?谁信啊。昭王微微一笑,指点在座公子:“不对,想听妙曲,哪有这般强求的。真有诚心也该抛砖引玉,你们先起个头才行。”

王爷说得对,是极是极。

于是便有平日里自比伯牙、子期的家伙站起来,应古曲,放歌喉。

他唱的是现成词牌曲牌: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红夜掏掏耳朵,歌词倒是蛮不错,只是从这些家伙嘴里唱出来,怎么就感觉那么不舒服呢?身边,昭王以扇击掌,微笑说:“雅公子这一曲《水龙吟》倒是不俗。”

红夜一愣:“水龙吟?九爷在说什么?”

昭王歪头笑看她:“《水龙吟》是词牌名呀,怎么?莫非红舞姑娘竟不知道?”

红夜茫然摇头:“不知道,什么叫词牌?”

昭王略显惊讶,倒不介意,笑呵呵给她解释:“词牌嘛,就是填词的格式,雅公子刚刚吟唱这一曲,词句间歇,再配上韵律起伏,就是《水龙吟》的词牌曲牌形式。”

红夜似懂非懂,只是‘水龙吟’这个名字仿佛触动心头最敏感的地方。

“水龙吟……龙吟……那应该是非常非常好听才对,正如我心所向,我心所往……”

喃喃说着,她抬头仰望明媚长天,闭上眼眸,想着想着,声音就仿佛与灵魂同飞,清澈高远的吟唱瞬即响彻水面荷塘。美到极至的嗓音,仿佛引来天地共鸣,久久回荡不息。整个露台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在旁服侍的丫鬟小厮都听得瞠目结舌。

昭王吃惊看着怀中人,好美的声音!清澈如浩瀚之水,空旷如远山之钟,仿佛能掀动清波,直透天地云霄,这……也只有这样的声音,才配称真正的水龙吟吧?

红夜沉醉于吟唱,舒展身心,声音回转中,唱起依稀听过的歌:

菩提灭谛劫,三界因果缘。问天我君何在?龙潭正赴刑渊。哪知荒山千丈落,醒来已喝孟婆。自此心若迷途游魂客,身似江海不系舟。仙又如何?人又如何?纵是神王亦尝苦,镜前泪思亲骨,惟盼女儿不哭……

恬恬静静,徐徐唱来,那歌声构筑的氛围,就如母亲在安慰受伤的孩子,安心极了,舒服极了。一片静谧中,闻者久久忘神难知返。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人们才终于回神,昭王眼中再不见轻浮调笑,伸手抱上腰肢,贴合在心口,呼吸已变得紊乱。

“九爷,红舞姑娘这一曲,实在是……”

滚滚滚!废什么话?以最快速度滚蛋!一个不准留。

忽然间,他就觉得身边这些家伙真的很碍眼,臭气熏天,几乎忍无可忍。

眨眼扫净露台,他抱着怀中人,仔细审视,仔仔细细。耳边轻声呢喃:“水龙吟……怕是今后都要改了调子,此曲只应天上有,红儿……从哪学来的?”

红夜脸上一热,被他这样紧紧的抱着、摩挲着,不知不觉又紧张起来。羞红一张脸,低声回应:“隐约在梦里,是阿妈唱给我听。”

阿妈?对这位阿妈,他越来越有兴趣,摩挲中唇舌又叼上红珠,顺势在粉嫩脖颈轻薄一吻:“阿妈……长什么样子?”

红夜摇摇头:“不知道,在梦里都看不清阿妈的脸。”

他笑了,在这样的时刻不想再多作探究,尽心享受佳人芬芳,心神荡漾。

红夜眨眨眼,问他:“九爷喜欢这歌?”

“嗯,喜欢,从没这样喜欢过。”

“那爷赏我什么?”

哈?一句话猛然又把他拉回现实,昭王惊愕抬头,红夜却一本正经:“凤mama说了,红人帐、销金窟,只要哄得爷开心,就是掏尽万贯家财他也不含糊。红儿即让爷高了兴,那也总该赚了银子回去才好交差呀。”

昭王愣了半天,随即爆出哈哈大笑:“好你个小妮子,这么直白,就不怕爷揍你屁股?”

红夜不明白:“为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呀。”

昭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点点头:“实话,呵,知道么,这绝对是天底下最难买的东西,纵是黄金万两,未必能换来一句实话。行,就凭姑娘送的这份大礼,爷的金子也没白花。”

他笑看红夜,眼睛里闪烁着开心、温柔、欣赏还有更多的探究。是的,自认情场阅人无数,却是第一次碰上这么有意思的丫头。说她世故,却又单纯;说她单纯,又冷不丁会一鸣惊人;她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猜不透、看不清,人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却敢放到台面上张口直说……

昭王越看越迷惑,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丫头……开始让他在惯常的攻城略地之外,想去了解更多、得到更多。

“红儿,九爷也和你说句实话,我后悔了,后悔今日不该找来一群臭烘烘的脏东西,浪费时间,还惹得红儿不高兴。”

红夜咧嘴一笑:“没关系呀,反正他们现在都走了。九爷,我们到荷塘里去好不好?好想下水,一定很舒服。”

昭王笑得越发迷人,调皮的和她抵触额头,笑问:“红儿喜欢水?”

“嗯,喜欢,特别喜欢。一看到水就忍不住想往里钻。”

昭王戛然失笑,挠头叹息:“可惜啊,今日这地方都被一群脏东西弄臭了,嗯……不如这样吧,明天,明日一早,爷带你去个真正干净的好地方,保证红儿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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