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暖阁内并无什么华丽装饰,西侧塌上铺着素色的锦罗褥垫,摆一张黄花梨夹头榫带托子的炕案,用料厚重,款式朴实;地上设着几张花卉纹藤心圈椅,并两张束腰小方桌,靠墙摆一色的方角四件柜,均为黄花梨所制。 墙角处却是一张翘头高几,摆着的正是一盆夭桃,也不知这花匠用的什么手法,修剪得只有一尺来高,竟也开得有花儿,颜色嫩黄,看着极精致艳丽的。 王妃正坐在塌上,不等梅清行礼,只道:“meimei不必多礼,快过来坐。” 梅清却先蹲身行礼,方选一张近塌的椅子坐了。王妃便笑道:“meimei真是外道的不得了。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方才听说meimei言道这夭桃有毒,不知有些什么妨碍。” 梅清便道:“回王妃的话,meimei我也是看这夭桃和之前所见的夹竹桃极为相似,所以才如此说。这夹竹桃的毒性虽不至于立时封喉致命,却也颇为猛烈,若不慎误食,轻则呕吐不适,重则有性命之忧,故此应以小心为上。” 王妃听了,愣了一刻,又问道:“听meimei如此说,想是要吃下去方有毒的,这只是摆着看看应该无碍的罢。” 梅清道:“若是摆在外头,只要小心些,应是无碍的;只是若摆在屋子里,日常免不了折损一些枝叶,这折损处的浆汁便会有毒发散出来,长此以往,虽说毒性不甚猛烈,也总为不美。” 想了想又道:“兼且这花儿的毒性有些特别,对女子和幼童更为有害,若是年轻女子常接触此物,则不易有孕,若是有孕,极易滑胎的,即便保住了,胎儿也容易有先天不足之虞。 幼童混沌不知,见到这花儿美丽,攀折赏玩,更易中毒,故此刚才meimei见到婆子们将此花搬去留哥儿处,才冒昧出言,若有不当之处,jiejie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才好。” 她这些话才说道一半,便见到王妃身后的垂柳只拿手掩着嘴,面露大惊之色,王妃已是脸色白得一丝血色也无,右手死命抵着炕桌,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梅清倒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何事,只低头端起茶来慢慢喝。细看那茶,汤色碧绿清澈,芽芽直立,香气浓郁若兰,竟是上好的龙井,索性静下心来慢慢品尝。垂柳就蹑着脚走去将夭桃的花盆撤了去。 过了一时,王妃方缓缓道:“meimei如此说法,不知从何得来?可有什么依据不曾?” 梅清放下茶盅,道:“从前在庵里师傅也曾为贫苦人家施医送药,这个夹竹桃便是那时听师傅说过,且亦曾在书上看到过的,我记得写的大致是:味苦,性大寒,叶、茎、皮、花均有大毒,活淤血,妇人触之易落胎,闭经之症可酌情微用之。” 垂柳便插口道:“不知这毒性可解得么?只因这夭桃可避蚊虫,兼且艳丽可爱,花匠特意育成小盆便于摆放,连我们也都时常折来摆在屋里的,照姑娘这么说,可不都中了毒?” 梅清便笑笑道:“只要不是有孕之人,应是无大碍的,此物越新鲜毒性越大,干枯之后,毒性更弱。若是不放心,煎些甘草绿豆汤喝便罢了。” 说话间心思百转,暗想,这应是个机会,看王妃的样子,只怕从前孕事艰难并落了几次胎,说不定都与这夭桃有关,若是能帮到她,或能顺利离了这王府,不论如何总是多个善缘。前几日已是得罪了王爷,如今还是从王妃这边儿做些功夫为好。 因又说道:“若是曾因这个伤过身子难以受孕的,调理便要艰难些,需查看毒性聚集所在,另行想法子疏通。” 垂柳听了眼前一亮,赶紧问道:“莫非姑娘有法子不成?” 梅清微微笑道:“若是情况不是很严重的话,应是不甚难的。”显见是有办法的。垂柳不禁喜动颜色。回头却见灯笼在门口回禀午膳的时辰到了。 梅清便告辞回去,王妃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倒也没特别留她,想来对夭桃的毒性还要验证一番。果然下午便听说王妃院子里的猫忽然无端死了一只,让人抱出去烧了。傍晚又传了太医过来请平安脉。 梅清回去便安排梧桐去打听了一下,果然和自己猜的相去不远。 原来这夹竹桃还是王妃从娘家带过来的,据说是有好姊妹得了送了她两株,之后年年扦插竟渐渐有了许多,因觉得这夹竹桃既好看又驱虫,故此嫁过来后特意移了过来,就种在正房的后院儿,时常也在室内摆放。谁知多年来子嗣艰难,只有大姐儿和留哥儿,有了留哥儿之后已是渐渐没有再生育的念头。 及至五月二十四,适逢夏至,艳阳高照正是大晴天。王妃便命人做了冬瓜消暑茶,给各屋送去。到梅清这里来的却正是垂柳。 垂柳见是木棉将冬瓜茶接了去,问道:“姑娘可在屋里?这冬瓜茶加了冰,趁凉吃了最是解暑。如今便是这王府,冰也是有数的,不能随意尽用的。” 木棉悄悄指了指书房方向,“姑娘正画画呢,最不喜人打扰的。我且将这茶用井水湃着,想来也不差什么。”正说着,却见彩雀在门口探头,便推垂柳,笑道:“这个耳朵比驴还长的来了,想是听说你来了,要和你说说话儿呢。” 垂柳和彩雀便在廊下闲话了几句,因问彩雀:“原来姑娘喜欢画画,可是梧桐在里面伺候?” 彩雀笑道:“可不是,姑娘这画可真是好得紧,画的那花儿鸟儿竟和活的一样,前一次画了两个童子,一个在折花儿,一个在捉虫儿,又白又胖,裤儿也不穿,实实的招人儿爱。有时趁着姑娘得闲,我们央着她画几个花样子,也都新奇精致,你看我这帕子上的花样儿就是姑娘画的。” 说着从袖里抽出一只米色的细棉布帕子,只见帕角绣着一枝梅枝,上站一只雀儿,那雀儿肥肥圆圆甚是有趣,花棕色的羽毛,雪白的肚儿,小小的嘴儿,头顶上竖一撮红毛儿,正低头啄自个儿细细的小爪儿。 垂柳便笑道:“这雀儿可是肥嫩得很,若让我们院子里的猫儿见了,可不得连你这帕子也吃了去。” 彩雀听了个猫字,问道:“说起来,前两日恍惚听说有只猫死了,可别是王妃心爱的吧。” 垂柳道:“心爱的那里舍得,原是只老猫了,这猫在王妃院子里这许多年,如今也算死得其所了。” 彩雀听她说的蹊跷,正要追问,忽听的门响,却是梅清从书房出来了。 垂柳见了便赶着上去问好。梅清只笑着问:“你这是几时来的,若是不赶着回去,且进屋说说话儿。”垂柳自是应着。两人进屋坐了,木棉将那冬瓜茶盛了来。梅清便让木棉也自去喝一碗,不必在跟前伺候。 垂柳倒是开门见山,直接说了来意。王妃那日待梅清离去,便命人煮了几片夭桃的叶子灌了猫吃,不久那猫果然又吐又抽便死了。 谁知请了太医来问时,太医虽说知道夭桃有毒,对慢性中毒如何调养却似是不甚精通,勉强开了个方子,王妃只搁在一边儿。如今王妃既然知道子嗣艰难或与这夭桃有关,不免起了心思,便让垂柳来问问梅清可有调理的法子。